腊月十八,汴京迎来了今冬第一场像样的雪。雪花不大,却细密,被北风卷着,斜斜地打在脸上,顷刻间便化开一片冰凉。御街两侧的屋顶、树梢,很快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素白,将这帝都的繁华与喧嚣稍稍掩盖,平添了几分肃穆与清冷。
陈砚秋站在翰林院廨舍的窗边,望着窗外纷扬的雪花,心思却早已飞到了千里之外的黄河岸边,飞到了暗流汹涌的边境。史馆中发现的河工款项贪墨、险工段隐患,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凌汛预警已成现实,他不知道河北路此刻是怎样的紧张景象,也不知道那被蛀空的堤坝,能否经受住即将到来的考验。
然而,未等他理清如何应对河工危机,另一重更为尖锐的警报,已伴随着这风雪,骤然刺入汴京的核心。
一名身着风尘仆仆驿卒服饰的汉子,在两名皇城司亲从官的护送下,穿过了重重宫禁,径直来到了枢密院所在。他带来的不是普通的边关文书,而是一份绝密的军情急报,以及几件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证物”。
很快,枢密院都承旨赵明烛便被紧急召入宫内。当他再次从宫城中出来时,脸色比这腊月的天气还要阴沉几分。他没有回枢密院,而是命车夫直接驱车前往陈砚秋所在的翰林院。
陈砚秋得到小吏通报,心中微凛,立刻将赵明烛迎入自己那间狭小却相对僻静的廨舍内,屏退了左右。
“出事了?”陈砚秋掩上门,直接问道。他从赵明烛紧绷的下颌线和眼底深处那抹难以掩饰的震惊与愤怒中,读出了不寻常。
赵明烛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确认窗外无人,这才猛地转身,将一直紧握在手中的一个狭长木匣,“砰”地一声放在陈砚秋的书案上。木匣做工粗糙,边角甚至有些毛刺,显然是边境军前临时找匠人赶制的。
“你自己看。”赵明烛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沙哑。
陈砚秋心头一跳,依言打开木匣。里面并非什么奇珍异宝,而是并排放置的三支弩箭。箭簇闪着幽冷的寒光,箭杆笔直,尾羽修剪得一丝不苟。这是大宋军器监监制的制式弩箭,他曾在薛冰蟾那里见过类似的图样。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弩箭的箭杆上时,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那三支弩箭的箭杆靠近箭簇的位置,都清晰地刻着一行小字。字迹是阴文,乃是用专门的模具在箭杆未干时刻印上去的,内容完全相同——
“大宋军器监制,嘉佑元年秋,甲字叁佰贰拾柒批”。
嘉佑元年?陈砚秋眉头紧锁。如今是皇佑三年冬,嘉佑乃是仁宗皇帝早年间用过的年号,距今已近十年!军器监制造的军械,虽有库存,但弩箭这类消耗品,尤其是制式装备,通常不会积压如此之久才配发边军。更重要的是,这批弩箭的编号……
“甲字叁佰贰拾柒批……”陈砚秋喃喃念道,猛地抬头看向赵明烛,“这编号……我记得!”
赵明烛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寒光四射:“你没记错!根据军器监内部留存的、未被篡改的原始底档记录,嘉佑元年秋,甲字叁佰贰拾柒批弩箭,共计五万支,在皇佑二年夏,因‘库房受潮,箭杆霉变’,已被核准报废销毁!记录上,经办人是监事赵允升,核准签押的,是当时的一位少监,而那位少监,已在去年‘意外’坠马身亡!”
核准报废销毁的弩箭,竟然出现在了边境!而且,是以这种方式出现!
“这些弩箭,从何而来?”陈砚秋的声音也沉了下去。
赵明烛指着木匣,语气冰冷如铁:“七日前,河北西路镇定府前线哨探,与辽军小股游骑在拒马河一带发生遭遇战。我军小胜,缴获了这几支箭。据生擒的辽兵招供,这批弩箭是月前才配发到他们手中的,与他们以往使用的辽国自产或缴获的我军旧弩箭不同,力道更足,精度更高,显然是崭新出厂!”
崭新的,本该在一年多前就因“霉变”而销毁的宋军制式弩箭,出现在了辽军游骑的手中!
这已不仅仅是贪墨倒卖军械那么简单了!这是资敌!是叛国!
陈砚秋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比窗外的风雪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