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彦钦再次跪倒:“元帅,无论如何也要饶他一命。”
李存璋部下士兵齐刷刷跪倒:“元帅开恩!”
一个小校不忿地说:“刚才要不是李将军射中宋军主将,宋军还不会撤兵。”
几个士兵接话:“李将军有功当赏!”
又有士兵群声鸣不平:“元帅赏罚不明!”
“元帅,别开玩笑了。”李存璋仍不相信。
“哪个与你玩笑,杀!”
护兵明白主人是动真格的,上前按住李存璋。但是李存璋一挺,不肯跪倒,而且跳起来:“萧默里,你真要杀呀!也太不仁义了。老子对大辽忠心耿耿,立下无数汗马功劳。远的不说,单这蔚州十天血战,就亲手杀死数百宋兵,保住这蔚州城。你不等卸磨就要杀驴,真不是东西!”
“放肆!”萧默里再下命令,“动手!割下头来号令三军。”
“元帅息怒。”许彦钦跪下求情,“万望看在他以往战功份上,饶恕一次。”
“元帅,李将军连日带夜奋勇杀敌,疲困过度才如此沉睡,情有可原。”许彦钦急忙说情。
萧默里看见酒坛子,浓眉拧成疙瘩:“不对,他是酒醉!这分明是藐视军纪,有意违犯。绑了!”
萧默里随从护兵不由分说,上前将李存璋捆了个结实,而李存璋犹自沉醉不醒。两桶冷水浇下,他才吃力地睁开眼睛。
“你知罪吗?”萧默里怒问。
李存璋看看四周情景,望见酒坛子:“莫非我吃酒醉了?”
护兵送上,李存璋抱起,举过顶,倒灌似地喝起来。
护兵见状忙说:“李将军,不能再喝了,当心喝醉,醉酒违犯军令是要杀头的。”
“你滚开!”李存璋一脚将护兵踢开,照喝不误。
护兵见李存璋喝个没完,担心出事,跑步找来许彦钦。因为彼此都是汉人将领,二人又很谈得来,所以私下里曾经结拜,许彦钦上前夺过酒坛子:“李大哥,你喝多了。”
“别,别管我,又打了胜仗,我高兴!”由于饮酒过量,再加上连日杀战疲劳过度,他软瘫在地上睡着了。
夜色迷离,蔚州城灯火通明,似乎比白昼防范还要严密。城头上梆声不断,夜巡哨往来穿梭。以往,李存璋都是彻夜守卫在城头,惟恐宋军偷袭万一有失。今天被当众鞭打了,心气不顺,他吃饭后一直躺在南城楼里,眼睛瞪着顶板想心事。
亲信护兵推门进来:“将军,方才城下射来一封箭书,请您过目。”
“末将记下了。”
矛盾与冲突的火种,已经埋在了辽军内部。
此刻,田重进虎帐内,随军郎中刚刚为他清洗上药包扎好箭伤,肩胛处的箭创伤深达三寸。郎中告诉大家,所幸箭头无毒,只要将息半月,箭伤自可平复。
田重进挺身坐起:“不行,蔚州不破,我不能养伤,取披挂来。”
大将荆嗣劝道:“元帅身受箭伤,难握兵器,又怎能上阵杀敌?休息乃理所当然。”
“多承元帅关照,我李存璋并非三岁婴儿,明白应该怎样做。”李存璋的话显然一语双关。
萧默里故作不知,走了。
耿绍忠走近李存璋关切地看看伤口:“怎么样,要不要涂些药膏?”
“不妨事,只当蚊虫咬了。”李存璋气难平,“早晚必报此仇!”
“李将军不可乱说。”耿绍忠四外看看,“当心被契丹人听去,我们汉人将士在辽国就是矮一截。忍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兵刃撞击声、火炮爆炸声、厮杀呐喊声、死伤时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直上云霄,震耳欲聋。蔚州城的攻守战,在腥风血雨中激烈地进行。这场战斗已经持续十天了,守方辽军、攻方宋军都损失惨重。
蔚州地处河北、山西交界处,是辽国南京析津府亦即幽州的西侧门户。倘蔚州失守,宋军就可长驱直入逼近幽州城下。宋军西线兵马分为两路,一路由潘美、杨业指挥,已攻克辽国西京云州,稍事休整后,目前正由东井集向前推进。耶律斜轸大军赶赴阳原附近堵截,因为潘美、杨业这路宋军进展神速,如不全力遏止其攻势,战局将不堪设想。另一路由田重进指挥的宋军,则在蔚州受阻,为此田重进心急如焚。宋太宗已两次传旨到前线,催督他克日拿下蔚州,以便与潘美、杨业合兵直捣幽州。潘、杨攻取了辽之西京战功显赫,而自己竟久攻蔚州不下,田重进怎能不焦躁呢。今天,他亲自督战,轮番猛攻,从上午直到下午,三个时辰过去,云梯已损毁二百架,城下宋军死尸堆积有二尺高,可是蔚州仍在辽国手中。
其时,守城辽军也已伤亡近千。几番城头肉搏,情况都极为险恶,宋军眼看要得手,守军主帅蔚州都部署萧默里,把仅有的二百护兵都派上了城头,才使局势转危为安。辽军守如磐石,也在于主将身先士卒,亲自参战。主帅萧默里负责西面城墙,副帅耿绍忠负责东面,大将李存璋和许彦钦,分别镇守南北两面,四人分兵把守,又时而派人支援邻近一方,而且冲杀在前,所以守城兵士无不死战,使得蔚州城坚不可摧。
李存璋作战素以勇猛著称,颏下一部扎撒的络腮胡须,战时总爱敞开长满胸毛的胸膛,右手执一杆丈余长的蛇矛,左手则是一个从不离手的酒葫芦。往往是一边厮杀,一边喝上两口。人送他绰号“赛张飞”。他也果然骁勇异常,就这三个时辰的厮杀,就有七八十名宋军在他矛下丧命。
李存璋正杀得性起,看见宋军背后来了一伙骑马的将领,簇拥一个中年汉子,看服饰和光景至少是宋军一员大将。他急叫部下取来自己的铁胎弓,看准丁突发一箭。只见那中年汉子身体一仰,险些栽下马去,幸被附近人扶住,纵马飞弛撤走了。李存璋尚且不知,他适才一箭射伤了宋军主帅田重进。很快,宋军停止了进攻,辽军取得了第五十四次攻守战的胜利。
“汉人兵将没法当了,我们受不了这种窝囊气!”
七嘴八舌,大有群情激愤之势。副部署耿绍忠闻声跑过来,一看眼前阵势,赶紧附在萧默里耳边悄声说:“元帅,大敌当前,不能激出变故,权且放过,待战事平息后,再寻个理由收拾李存璋还不容易。”
萧默里眼见汉人兵将就要造反,只好强忍怒气,收回成命:“好吧,看在耿副帅、许将军和众弟兄求情份上,死罪饶过,活罪难免,吊打四十皮鞭,以儆效尤!”
李存璋被吊上城头,四十皮鞭抽得他衣服开花,皮青肉紫,一条条血杠子印满周身。但李存璋不愧为一条硬汉,始终不曾叫疼,一言不发。放下时舒展一下手脚,看着萧默里,鼻孔中重重地“哼”了一声。
萧默里已知李存璋心存忌恨,暗说,早晚叫他知道厉害。口中却加安抚;“李将军,本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望你引以为戒,莫生怨艾,更加奋勇杀敌。”
“许将军快起来。”萧默里搀起许彦钦,“自古以来,军纪如山,领兵者若治军不严,又何以服众。”
“哼!”李存璋很不服气,“我若是契丹人,你决不会如此认真。就因为我是汉人,你才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
“你,胡说!”萧默里见护兵总是手怯,拔出弯刀,要亲自下手。
许彦钦躬身施礼再次求情:“元帅,如今两军交锋,正用人之际,容他带罪立功吧。”
“不行!”萧默里语气决绝,“军纪乃朝廷制定,无论汉人、契丹人,都要遵照执行,今天就是我亲兄弟违犯军纪,也决不留情!”
“李存璋,你违犯军纪,罪当斩首!”
李存璋不太在乎:“就为这个呀!打了胜仗,我一高兴就多喝了,以后注意就是。”
“扁担当灯草,你说得轻巧。”萧默里却是认真,“你醉得人事不省,倘若此刻宋军攻城,岂不拱手相让,蔚州就要毁在你手中。”
李存璋不在意地一笑:“元帅言重了,宋军不是没来吗。这绑得不舒服,快些松开。”
萧默里见李存璋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愈加怒上加气:“嬉皮笑脸也罪责难逃,按倒,砍头!”
“李大哥,不能睡,醒醒,快醒醒。”许颜钦明白,当此战事紧急之际,主将醉酒睡觉是要砍头示众的。
但是,李存璋哪里推得醒,而且鼻息如牛,鼾声如雷。
萧默里巡视走过来,他要求守城将士立刻补充滚木、擂石、灰瓶、炮药和箭矢,做好击退宋军新一轮进攻的准备。来到南城,远远听见熟睡的鼾声,立刻勃然大怒:“何人如此大胆,竟在城头沉睡?砍下脑袋,号令全军!”
许彦钦赶紧上前:“元帅,是李将军。”
萧默里一怔,来到近前,看见李存璋躺在地上仍呼呼大睡,甚为动怒:“这成何体统!”
“王命在身,敢不拼死效力。”田重进说出隐忧,“蔚州久攻不下,万岁已两次降旨督催,而潘、杨一路我军进展神速,我已拖了全军后腿,再不尽快破城,何颜去见万岁。”
“元帅心情在下尽知。”荆嗣激奋地说,“末将愿为元帅分忧。”
“将军勇猛,本帅从未轻视。奈何辽军防守甚严,强攻实难奏效。”
“元帅,何妨使用离间计。”荆嗣附在田重进耳边嘀咕一阵。
田重进终于点头了:“可以一试。”
“他拿汉人不当人看,自有不歧视汉人的去处。”
“这话如何说得!”耿绍忠捂住他的嘴。
许彦钦许久才开口:“李大哥,你酒劲还没过,仍在说醉话。”
耿绍忠离开南城,暗中来到萧默里身边,讨好地告密:“元帅,李存璋被打之后口吐怨言心怀不满,许彦钦与之一唱一和,不可不防呀。”
萧默里拍拍他的肩头:“你的忠心本帅尽知,只要你能紧跟本帅,不愁来日高升。你要密切注视他二人动向,稍有异常,就来报告。”
李存璋部下雀跃欢呼:“李将军射中了宋军主将,他们又败退了!”
“真是这样?”李存璋问:“李将军一箭定乾坤!”士兵们齐声称颂。
李存璋亦感到兴奋:“拿酒来。”
护兵递上酒葫芦。
李存璋挥手推开:“这个不解渴,搬个酒坛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