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紫商大惊:“你竟然不信任我?你个没有良心的东西,我对你这么多年死心塌地——”
“我怕你有危险!”金繁红着脸打断她,“放在我这里,就算有事,也不会威胁到你。还是让我来应付吧。”
宫紫商愣在原地,反复回味着他那句话,再转头时,金繁已经红着脸溜走了。
雾姬夫人房内的兰香沁人心脾,却缓解不了此刻凝滞的气氛。
云为衫再次开口,打破沉默:“金繁和宫远徵的打斗不是儿戏,出招凶狠,两个人都负了伤。抛开宫远徵暂且不提,金繁如此倾力维护,必定是和执刃有关。”
上官浅反问:“夫之命大于天,不是吗?”
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退缩,眼底深处露出一丝不遗余力的深情。
宫尚角心念飞转,最终移开了目光。
宫远徵却在背后轻哼了一声,端起杯子阴阳怪气地喝茶,并咂咂嘴:“好茶啊。”
宫紫商房间,她两掌一拍,很快有了主意。
云为衫向雾姬夫人凑近了问:“真的和执刃无关吗?”
雾姬夫人没有回答,眼里闪过一丝警惕之色。
角宫,宫尚角和上官浅还在对峙。
上官浅已经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内容,但眼下不是认错的时候,她容色决绝,迎向宫尚角的目光:“角公子,入住之后,我一直都在想方设法讨你欢心,做了很多不合你心意的琐碎杂事,但我想真真切切地帮到公子,这样才对得起我的身份。”
宫尚角挑眉:“口气不小。”
云为衫试图挣脱自己的手,重复道:“我说,无凭无据,雾姬夫人何出此言?”
原来她说的是“无凭无据”,那一句“无名”,难道是她听错了?雾姬夫人温婉的面容恢复如常,嘴角重新噙笑,眼神却凌厉:“若不是你偷的,你怎会知道我丢了东西?”
“是金繁和宫远徵。”
雾姬夫人扣住云为衫的手终于轻轻松开了,长袖低垂,从容平静,与方才的样子判若两人。
云为衫继续道:“他们一路从你房间打到院里,金繁大声斥责宫远徵偷了雾姬夫人的东西,仆人们都听到了。”
他一向了解他,自然能听出他话中真正的意思。
雪宫庭院,石台上喝茶的两个人影看上去有些寂寥,如远处寒山,模糊得不见清明。
“你似乎很担心?”雪重子放下茶盏,不小心磕到了盖子,显出了他有一丝心神不宁。
雪公子默了默,坦言道:“我担心他逞强。”
“他生来怕冷,从小又娇生惯养,根本吃不了苦,随便下潜几米,就会受不了哇哇乱叫着浮出水面了,他的性格就不可能经得住这份考验……”
“是吗?”雪公子淡如琉璃的眸子却亮了一些,“我和你的想法正好相反……也许之前他确实是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但现在,他眼睛里多了很多执着的东西。”
宫子羽:“寒气云霄入。”
“收发当自如……”
“收发当自如。”
“合和汇丹田……”
“合和汇丹田。”
刺入骨髓的冰水很快包裹了他,流动的触感变得模糊而慢。
他奋力下潜,但是刺骨的寒冷让他的身体越来越僵硬,他很快就透不过气来。
这时,另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温柔轻抚,有别于冰水的和煦水流拥着他,渐渐地让他周身都没那么冷了。
那是云为衫的声音——
“父母逼迫我们长大,可能只是希望我们能安然地立足于这个世间。”
寒气呼呼地冒着,仿佛牛喘,寒冰莲池旁,是宫子羽急促的呼吸声。
宫子羽将手伸进池水,池水冰冷刺骨,肌肤如同被针刺,他立刻缩了回来。
他已徘徊许久,终于他咬了咬牙,脱下身上的外衣、鞋子,只剩单衣单裤。他站在池水边,犹豫着,还是没有勇气跳进去。
他从贴身衣服怀里掏出一个小的皮革囊袋,里面是切好的参片,还有几簇深褐色的植物根须一样的东西。这些都是可以提气的东西,他放进嘴里咀嚼服下,缓缓地运气。随后,他把脚伸进寒冰莲池,剧烈的刺痛感让他几乎断了呼吸,他本能地想要收回脚,但还是用力控制着自己。
他的表情陷入痛苦之中,周围空洞一片,只剩下水声和呼吸声,耳膜鼓着,仿佛有无数尖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云为衫闭着眼,仿佛脉门处的指节再紧一寸就能夺走她全部力气,脑海里的思绪稍纵即逝。
那一瞬,她想起了在无锋训练时她与寒鸦肆过招。
当她手中的剑要刺中寒鸦肆的时候,寒鸦肆脚下步伐变快,侧过身子,避过她的剑,瞬间掐住了她的脉门。然后她的手一痛,手中的剑落下,被寒鸦肆的另一只手稳稳接住……
而寒鸦肆与雾姬夫人方才突进的动作几乎重叠,一模一样。
云为衫心中一骇,但片刻之后,雾姬夫人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
“你倒是看得透彻。”雾姬夫人走到云为衫旁边,看了一眼门外,确认四下静谧,然后小声说,“宫远徵拿走的确实是可以威胁到子羽执刃之位的东西。”
云为衫眉头一紧:“和执刃身世有关?”
雾姬夫人反问:“你也听信了那些传闻?”
见她不置可否,雾姬夫人突然叹了一口气:“为了宫子羽,你愿意冒任何险,是吗?”
云为衫的目光往上抬,她没有立刻开口回答,但眼中已透露了夫人想要的答案。
“你把医案放在我这儿,我不信宫远徵还敢来偷。”
料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到商宫撒野。
金繁却沉吟一会儿,说:“宫远徵我不怕,大不了再打一次……我害怕的是宫尚角……”
宫紫商默默地把那半截医案拿起,准备塞进衣服里,很快被金繁拦住,拿了过来。
“还是给我拿着吧。”
“我方才约莫听到金繁抢走了徵公子的东西。如果这个东西很重要,他一定会随身携带。金繁会提防徵公子,却不会提防我。”
“如果失手,后果可没你想象中那么轻松。”宫尚角冷冷一瞥。
她想得太简单了,宫远徵对上金繁尚且没捞到任何好处,互相落了一身伤。
上官浅依然坚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么上心?”宫尚角反倒奇怪地审视起来。
雾姬夫人缓缓坐回到椅子上,目光牢牢看着云为衫,静默不语。
“我虽然来宫门时间不长,但也能看出角宫和羽宫一直有冲突……这次宫远徵私闯夫人房间,恐怕来者不善。”
雾姬夫人作为前执刃夫人,为人处世皆有魄力,她提醒道:“宫家内部的事跟你无关,不要过多猜忌。”
云为衫却并不认同:“夫人,我既入羽宫,未来就是执刃之妻,我与执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雾姬夫人看出云为衫心思缜密:“宫远徵到我房间偷东西,怎么就被你扯到执刃身上去了?你心思倒是挺密。”
“光有执着没用,得有本事,才会被人认可。”
“执着和本事,我们想要考验的不就是二者其一吗?”
“希望他的执着比得过他的本事。”雪重子喃喃一声。
雪公子听出了他话里有话:“你说的‘他’,是两个人吧?”
“没想到,你还是听出来了。”
“雪落心不减……”
“雪落心不减。”
然而,口诀变得嘈嘈杂杂,回忆里父亲的声音也很快远去……宫子羽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朦胧中,他幽幽睁开眼睛,似乎看见了池底闪闪发光的盒子。
那匣子由玄铁打造,在幽蓝的冰水里熠熠生辉,里面装着雪氏家族的刀法秘籍,他只要拿到那个匣子,就算闯关成功。然而可惜的是,他分明已经接近了,那个匣子却在他视线里变得越来越模糊,也越来越远。
宫子羽本能地呛了一口水,忍不住在水里蜷缩身体,抱紧……
听到曾经云为衫跟他说过的话,更深的回忆侵蚀着他。
小时候,他和父亲也曾有过其乐融融、亲密无间的时光。
那时父亲没有逼迫他,只哄着他说:“那爹爹先教你口诀,你先背起来?”
宫子羽跟着回忆里的那个声音,一句一句地默默念出口诀。
宫鸿羽:“寒气云霄入。”
“这么娇气,一点都不像我宫鸿羽的儿子。”
“他真的跟执刃和少主一点都不像呢……”
“别指望羽宫那个纨绔子弟,他只会寻欢作乐……”
“我才不和小野种玩。”
这些嘈杂的声音让宫子羽的表情越来越痛苦,也敲碎了他心里最后一分迟疑,他紧紧地咬了咬牙,猛地一扎,朝池水里跳下。
她看向云为衫,仿佛没有听清楚她刚才的话,淡然地问:“你说什么?”
无名?
云为衫紧紧盯着雾姬夫人的脸,不放过她一丝的表情变化。
“无凭……”云为衫一字一句地回答,“……无据。”
雾姬夫人眉目微微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