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题已不再是单纯的经义考校,而是一道实务题,甚至隐隐触及兵家权衡之道。
它没有标准答案,也没有圣贤语录可供依循,拷问的是学子临危决断的心性和担当。
对张谦而言,这无疑是最难的一类题目。
他虽然读过几本粗浅的兵书,却谈不上精通。
他的本钱有限,不可能通晓任何学问。
毕竟绝佳的兵书在这个年代属于不传之秘,是那些将军、大帅的家学。
不仅是张谦,在场的绝大多数学子也都没有接触过兵法。
但这题出得超纲了吗?细想之下,并没有。
若他日这些学子有幸为官,即便是最底层的一县之尊,那也是百姓们口中的‘百里侯’,掌生杀教化之权。
若辖境内突发匪患或边衅,难道能指望一个全然不知兵事的县令,去保境安民吗?
张谦凝神静思,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论语》中,子贡和孔子的一段对话。
他顿时有了主意,提笔在草稿上写下:
【昔子贡问政于夫子。
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
子贡复问:“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
曰:“去兵。”
依圣人之教,仓廪实而知礼节,民以食为天。
无兵,尚可以德化、以信结;无食,则民心溃散,国基动摇。
故,当先救粮仓。】
写到这里,他笔锋一顿,眉头紧紧锁起。
这个答案虽引经据典,却让他不能发自内心赞同,因为这个答案似乎有些站不住脚。
张谦本就是田舍郎,是身处底层的人。
虽然他的家乡没被战火侵袭,但他却能对底层百姓感同身受。
他尝试将自己代入那个烽火连天的场景:
若是生养他的村庄遭袭,粮仓与武库同时起火,他更希望保全什么?
有粮无兵,敌人铁蹄踏来,粮食不过是拱手相送的肥肉。
村民手无寸铁,唯有引颈就戮或沦为羔羊。
有兵无粮,纵然艰难,尚可组织青壮持械抵抗,支撑待援。
若能掩护老弱突围迁徙,哪怕去逃荒、乞讨,总有一线生机。
武器,在此刻代表着活下去,反抗下去的最低保障。
圣人之言关乎治国大道,但具体到实际的存亡关头,朴素的生存智慧往往更为直接。
想到这里,张谦不再犹豫。
在之前答案的下方,另起一行,写下了自己的抉择:
【然,此乃治国之宏论,非应变于仓促之际。
具体至一城一防,情势迥异。
粮仓被焚,人犹可食野果、掘草根,或迁徙他处以求生。
武库若失,则守土无械,御敌无刃,徒有粮食,亦不过资敌寇耳,人等皆为鱼肉。
届时,民不能保,城不能守,村社顷刻瓦解。
故,当此两难,必先救武库!
保武装,方能护黎庶,存反抗之根,以待王师。】
写完最后一个字,张谦心中虽有忐忑,却并无悔意。
自己没有盲从圣人之言,而是遵从了内心的判断。
面对这唯一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张谦不想编织虚言。
既然陛下标榜务实,那他便交出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答案。
随后的几道时务策论,或问刑名,或询水利。
张谦皆稳住心神,结合自身见闻一一作答,不再似最初那般慌乱。
当最后一道墨义题的答案誊写完毕,上半场的考试终于结束。
此时已近午时,烈日当空,考场内暑气渐升。
按照规制,中间有一段休息时间,待下午暑气消退,再发放下半场考卷。
张谦轻轻舒了一口气,搁下笔,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手腕,这才有机会环顾四周。
只见不少考生依旧伏在案上,面色惶急,笔走如飞,试图在最后关头弥补疏漏。
他不敢多看,生怕引来考官注意,便低头仔细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