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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澈咳出的血渍在帕子上晕开,像一朵枯败的梅。
他没有看那帕子,只是将密报轻轻折好,放入袖中。
暗卫跪地领命,身影如烟般消散在雨幕里。
他知道,那句“故人未忘旧约”会顺着十年未动的暗线,唤醒一个早已隐姓埋名的老账房——那人手中握着的,是一本记了三十年私盐往来的流水副本,墨迹斑驳却脉络清晰,足以掀翻整个江南盐政的根基。
这账本不会进刑部,也不会呈御前。它将落入沈琅手中。
几日后,正音局外张贴告示:为修《全国方言音变图谱》,拟派学生百人赴沿海采录渔歌俚曲,凡应征者,授“音察生”衔,食宿由局内承担。
消息一出,应者如云。
渔民不识字,却爱唱;孩子不懂政,却记得牢。
一艘艘小船驶入港湾,一群群青年带着纸笔与铜铃深入渔村,名义上是记音调、录词汇,实则每一段咸水谣里,都藏着数字与暗码。
沈琅亲自审定第一首传唱曲:
“三月三,盐船过江南,
白袋换红袋,银子沉井栏。”
孩童在滩头追逐嬉戏,拍手而歌。
妇人晾网时随口接上两句,竟押得严丝合缝。
铁匠铺打刀也按这节奏敲锤,一声一顿,像在应和某种隐秘的节律。
没人觉得异常——这不是禁令,不是檄文,只是一首新传来的童谣罢了。
可懂的人听得明白:“白袋”指官盐,“红袋”是私盐包皮;“井栏”之下,埋的是历年贿银去向。
整本账册被拆解成韵脚、声调、叠词,在千家万户的灶台边悄然流传。
与此同时,京城忽起流言:太后欲借“整顿乐籍”之名,废除《民声志》刊行权,称其“淆乱视听,煽动愚民”。
崔明瑜闻讯即召通讯员密议,拟连夜发布紧急启事,援引《舆情通例》第三条驳斥。
可她尚未动笔,各地快报接连传来——
山西汾阳书肆外贴出手抄报,用粗麻纸誊写,字迹潦草却有力;
扬州茶馆里,说书人将启事编成评话开场念诵;
最远一份来自陇西驿站,驿卒用炭条写在废弃公文背面,纸背还沾着骆驼粪,边角已被风沙磨破。
内容却惊人一致,皆引《舆情通例》第三条:“民有陈情之器,官无禁声之权。”
崔明瑜站在窗前,手里捏着那份沾粪的纸片,久久未语。
良久,她提笔落于新一期卷首:
“火种不止藏于塔中,亦生于尘土。”
这一夜,赵砚舟在典籍勘误局重校《礼乐志》,发现某页夹着半张烧焦的纸片,上面写着一句未完成的话:“若音可载罪,则沉默亦当治。”他轻轻吹去灰尘,将它归入“待考文献”匣中。
而在南方某处官道上,一辆不起眼的牛车缓缓前行。
车帘微掀,苏锦黎望着远处村落炊烟升起,耳畔隐约传来孩童歌声。
她闭目一笑,低声道:“他们学会了。”
京城深处,郑崇安立于礼部门前石狮旁,听着属下汇报各地“童谣泛滥”之事。
他沉默良久,忽然问:“这些歌……是谁教的?”
无人能答。
他抬头望天,阴云密布,仿佛压着整座城池的呼吸。
片刻后,他缓缓道:“该有个‘正’音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