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州安陆。此人在之前的省试中便以策论犀利、直言时弊而小有名气,陈砚秋曾偶然读过其应试前的几篇习作,文风峭拔,颇有见地,给他留下了印象。此刻,这位郑獬正站在人群中,虽努力保持着平静,但紧握的拳头和微微泛红的脸颊,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
几乎是同时,陈砚秋注意到,几拨不同装束的家仆,目光也如同发现了猎物般,牢牢锁定了郑獬所在的位置。其中一拨人身着藏青色衣衫,衣角绣着不易察觉的云纹,陈砚秋认得,那是与韩似道过往从甚密的某位致仕翰林家族的代表。另一拨人则显得更为精干,衣着普通,但行动间透着一股训练有素的默契,陈砚秋凭借在皇城司与赵明烛接触的经验,隐约感觉他们可能带有官家背景。
“开始了。”陈砚秋心中默念。
果然,当最后一名进士的名字被念出,礼部吏员宣布唱名结束的刹那,维持秩序的兵士们压力骤减,那蓄势待发已久的“捉婿”大军,便如同开闸的猛虎,轰然冲入了尚未完全反应过来的新科进士人群之中。
“冯公子!我家主人乃当朝王枢密使岳丈,特请公子过府一叙!”
“沈兄台!留步!敝上是三司副使林大人,府中已备薄酒,万望赏光!”
“叶进士!这边请!我家小姐……”
呼喊声、邀请声、拉扯声、惊呼声……瞬间将方才还充斥着庄严与期待的御街,变成了一个混乱不堪的婚姻集市。豪仆们目标明确,分工合作,有的负责挤开人群,有的负责高声宣示家主身份,有的则直接上手,拉住心仪进士的衣袖、胳膊,甚至腰带,半请半拖地就要将人往自家马车上引。
被围堵的新科进士们,初时惊愕,旋即大多转为一种夹杂着慌乱与隐秘欣喜的复杂情绪。有人试图推拒,但声音很快被淹没;有人半推半就,脚下已不由自主地跟着移动;更有甚者,似乎早已预料到此景,面上虽故作矜持,眼神却已在迅速扫视各家仆役的服色与气度,暗自衡量着哪家给出的“价码”更高。
陈砚秋看到那位寒门出身的郑獬,瞬间便被三四拨人同时围住。藏青衣仆与那伙疑似官家背景的精干仆人几乎同时挤到他面前,各自陈述着家主的身份与诚意,彼此间眼神碰撞,已隐现火花。另有两三家实力稍逊的豪仆也试图挤上前分一杯羹。郑獬被拉扯得衣衫歪斜,脸上满是窘迫与无措,他试图说些什么,但声音完全被周围的喧嚣盖过。
陈砚秋的嘴角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这一幕,何其熟悉。当年他若是一朝得中,恐怕也难逃此等“殊遇”。只是如今,他站在了旁观者的位置,更清楚地看到了这热闹景象下的暗流汹涌。
他特别注意着韩似道关联的那几家人马的动向。他们不仅瞄准了郑獬,还精准地“捉”走了另外几位进士。陈砚秋在心中默默记下那几人的名字和大致背景,发现他们确实如之前所料,多是出身普通州县,在策论中或多或少流露出对现行科举、铨选乃至朝政的一些不满,但其言论又尚未触及最核心的利益集团,属于那种有锐气、有潜力,但又“懂得分寸”的寒门才俊。
“吸纳…驯化…”陈砚秋脑海中闪过这两个词。韩似道及其背后的势力,显然深谙此道。将这些潜在的“不稳定因素”通过婚姻纽带纳入自家体系,既壮大了自身力量,又消弭了可能的反对声音,可谓一举两得。这套运作,俨然是九品中正制遗毒在科举时代借尸还魂。
就在这时,他看到林府的大管家林福,带着几名健仆,也出现在了人群中。林福目标明确,并未去争夺最炙手可热的前几名,而是径直走向了一位来自川蜀路、名次在中游的进士。那位进士姓吴,名昉,眉宇间带着蜀地士子特有的几分倔强与孤傲。林福上前,并未像其他豪仆那般急切拉扯,而是恭敬地递上名帖,低声说了几句。吴昉初时面露疑色,但听完林福的话后,神色稍缓,犹豫片刻,竟点了点头,随着林福向停在稍远处的林家马车走去。
陈砚秋心中一动。林振元此举是何意?这位吴昉,他有些印象,其策论中曾提及川蜀盐铁之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