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周晨骁对刑法中“正当防卫”得界限了如指掌,不至于一时冲动给他们留下事后反咬一口的把柄。
纵然心中同样有火,周晨骁还是在僵持半分钟后冷静下来,把佐藤连胳膊带人甩到一边。
然后铁青着一张脸走到卓熠身旁,没敢活动他伤势严重的右手臂,只在他左侧肩膀上轻轻一按。
“到此为止吧,他们是两个外国人,就算伤了你,咱们也只有还第一下时可以算正当防卫,你背后还有卓越汽车,闹到法律层面对簿公堂的程度得不偿失。”
周晨骁即便自己无心淌生意场上的浑水,可毕竟母亲是经营世界级时尚品牌的祁岚。
可显然,他也被面前的场景吓住了,眼看卓熠的脚步再次逼近白羽弦太,他才不得不赶鸭子上架,战战兢兢地冲卓熠摆出了阻拦的架势。
单论空手道,白羽弦太再厉害也终归是业余,被他叫来救场的佐藤却是货真价实的专业。
二人师出同门,佐藤算是白羽弦太的师兄,一年前结束职业运动员的生涯退出国家队,然后才跟着白羽弦太远渡重洋来到中国。
一方面是白羽弦太希望他帮忙打理这家经营在中国的道场,另一方面他也是受到了白羽家舍弟头高山先生的拜托,负责保护白羽弦太留学期间的人身安全。
职责所在,佐藤哪怕是怵也必须要拦住卓熠。
“起来,别他妈给我装死。”
白羽弦太所使用的竹剑是标准的剑道用剑, 采用竹子中兼具硬度和韧性的桂竹制成,卓熠被其正面击中的右手腕显然是折断了骨头。
可他却好似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一样,垂着那只断手面无表情地走到了白羽弦太身边。
抬起左手将那个已然被他踹到场边,仍在伏地干咳的少年扯了起来, 又凶狠地摔回了场地正中。
“不对规则做任何限制,那就是打到你或者我彻底失去战斗能力为止。”
他对朋友, 合伙人, 甚至下属的利益维护到了极致, 自己却好像怎样都无所谓, 几乎连拿挣来的钱享受生活都懒得,更别提在意什么执着什么。
除非有人不知死活地将邵棠牵扯其中,他会立刻变了个人似的,让那人为触碰他的底线付出终生难忘的代价。
曾对邵棠生出不轨心思的导师先是由于投资人的突然撤资丢掉了几个本已进入筹备阶段的项目。
继而又有多篇论文因为数据结论造假遭到查处。
最后落得一个被学校开除解聘,又叫多个苦他久已的女学生联名起诉性骚扰的下场。
骨科主任说罢,把电脑屏幕往邵棠的方向多转了几分。
“上次已经是需要手术植骨的程度了,这次不出意外只会情况更加严重。我这边给你们开病房办理住院手续,你自己选一下植骨材料,羟基磷灰石,磷酸钙,还是珊瑚陶瓷?”
第三十二章
卓熠和卓越汽车虽然有名, 但卓熠的身份毕竟是企业家不是明星,除了商场上或眼红或钦羡或对他存有结交之意的人,只有些看颜值下菜碟的年轻小姑娘能将他这张脸和背后的商业帝国联系起来。
毋庸置疑, 骨科主任并不在该范畴之内。
“抱歉……因为我老公这只手腕不是第一次受伤,我太着急了,主任您还是再看看片子。”
回忆如斯,邵棠一并想起卓熠到底因为那次执意参加比武落下了点病根。
她抿了抿嘴唇,思及自己如今尚且处于失忆的状态,觉得自己仓促下做出的判断未必准确,却很容易和之前一样干扰到主治医生的决策,赶忙深吸一口气不再言语,焦急地等待骨科主任一张张把X光片看完。
骨科主任是个年近五十的中年人。
不只是在积水潭医院出诊的主任医师,同时也是首都医科大学的教授。
邵棠记得清清楚楚,卓熠这只手腕早年就因为骨裂后强行抱她折过。
那次还给她做了肉垫,也是比较严重的复合型骨折。
但当时卓熠脾气倔年纪也轻。
让他打石膏在宿舍里歇个十天半月都是强他所难,更别说把他拉到手术台上,事后还要强制他住院休养了。
“三周后沈阳那边的神剑特战队过来,据说两队会举办联合比武。”
“他手伤着不方便,我就不带他来回折腾了,我们直接去放射影像科等你们。”
徐念和周晨骁二话不说地照办。
算上一开始开车来的二十几分钟,几人前前后后仅用了一个小时,便配合默契地完成了拍片取片。
然后和一开始的急诊室值班大夫一样,积水潭医院今日出诊的骨科主任也充分见识到了哈佛医学院临床外科博士的专业素养。
“根据片子看……”
考虑到卓熠伤得不轻,去到医疗条件太简陋的医院大概率无法得到有效治疗,徐念把目的地设定成了规模比较大距离也不算太远的积水潭医院。
打好双闪由周晨骁开车,短短二十分钟就直接将车开进了院区。
继而邵棠带卓熠进急诊,都没等急诊值班的大夫开口,便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的初步诊断结果尽数说予了他。
“右手腕部,掌部丧失活动能力;手掌及手指无法向上背伸、向下屈曲;腕部不能向内,向外及左右旋转;手指无力,不能抓拿持物,不能握拳。伤处瘀血肿胀明显,他说不疼但你不用听他的。”
邵棠心里急,语气更急。
另一只手则顺势将其夹紧一抬,瞬间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那柄竹剑断成了两节。
“你的胜利宣言也下早了。”
卓熠说着便一脚踹了出去,不再收力地直扫进白羽弦太的腰窝,一下竟让守着断剑发愣的他飞出三四米远,人也彻底跪倒在地,半晌都陷入干咳,不得不撑着断剑维系身体平衡。
“吃一堑长一智,把你装孙子那套收起来,我们继续,直到其中一方再也站不起来为止。”
第三十一章
他清楚卓熠作为卓越汽车的董事长,一旦面临短时间内无法解决的法律问题,会对公司造成多大影响。
“邵棠,你处理一下卓熠的伤,把车钥匙给念念。”
道理讲完,周晨骁似乎也有自己未准能劝住卓熠的认知,便果断把卓熠推给了他再怎么样也不敢忤逆其心意的邵棠,开口唤两个同样吓傻的女孩儿回神。
“念念,你下楼提车,地图导航上搜最近的医院。”
……
不料他还没来得及与来势汹汹的卓熠过上一招,他肌肉绷紧的小臂就被阴沉着面色的周晨骁牢牢擎住。
从未疏忽训练的现役军官,当真起了动手的念头,仿佛周身的气魄都能压死人。
佐藤较力较不过,眼里惊慌中和更透着虚,一时间也顾不得身后的白羽弦太会怎么想了,连忙用生硬的汉语求饶。
“您……且勿冲动……白羽先生和我……未存加剧冲突之意。”佐藤说完,见周晨骁半分没有松懈箍在自己手臂上的力道,鬓角处不自觉地泌出冷汗来。
他余光瞥过卓熠已经肿出了一片青紫的右手腕,有一瞬间怀疑周晨骁会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也捏碎他的骨头给卓熠报仇。
白羽弦太到底只是个出身富贵的公子哥儿, 除了道场上点到为止的切磋,连同学之间打个架的经历都未曾有过。
他双腿发软,一下子就被俨然打红眼的卓熠慑在了原地。
别说反击,连惊慌之下的节节败退都手脚并用,哑着嗓子冲着门的方向呼救:“さとう(佐藤)!この狂人を止めろ(过来制止这个疯子)!”
“はい,しらはさん(是,白羽先生)!”
应该是一直守在门外,白羽弦太这边话音刚落,适才在道场门口同他们打过照面的日本人便“嚯”地拉开了纱门。
希望把邵棠作为拿捏他的筹码,迫使双方进行永久性利益绑定的夏初为非作歹多年, 也在此栽了迄今为止最大的一个跟头。
卓熠在他道出邵棠的名字时脸色便是一变, 待他又变本加厉地亮出了找私家侦探偷拍的邵棠近照,试图向卓熠证明他拥有的筹码远比卓熠想象中的更多, 卓熠第一次在他面前狠戾了眼神。
平日里的寡淡清冷消散殆尽, 男子深邃眼眸中的凶悍凛冽让那副用于遮掩锋芒的金丝眼镜都形同虚设。
几乎没有丝毫征兆,被挑起怒火的卓熠和察觉到危险的夏初同时动了手。
卓熠从未幻想过和邵棠破镜重圆,但邵棠这条线,谁敢碰他就敢让谁后悔长出了那只贱爪子。
他越看片子越对自己今天是碰上了同行一事心下了然。
于是他推推眼镜多打量了邵棠两眼,心道她这二十多岁的年纪大抵是哪所医学院的在读研究生,就是不知道哪位同僚那么好运,摊上这么个一看就理论实践两手抓的好苗子。
“情况基本就是你说的情况。”
既然是未来也会踏进这一行的“小孩儿”,骨科主任便没和她计较她刚刚态度和语气都过于急切的问题,反而示意她可以直接过来看卓熠的过往病历。
“但你……对象,他这只手不是第二次断,是第三次。一年半前他还出了场车祸,不只断了这只手,左小腿上还撕了块肉下来,但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伤情鉴定做完后就只有复位和缝合的保守治疗记录了。”
避开军区医院的邵院长,卓熠曾悄悄叫住邵棠,半是威逼半是利诱地和她说小话。
“你帮我去说服邵叔采取保守治疗,我就对我这只手到底怎么折的守口如瓶,顺便在比武里给你捞两块奖牌回来,怎么样?”
不得不说卓熠那会儿确实有几分哄骗女孩儿听话的本领在身上,邵棠稀里糊涂便按照他的意思去劝说自家老爸了。
现在想来老爸从未怀疑过她和卓熠有一腿怕是也和这次的事件有关。
毕竟对象是心上人的话,哪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都不该明知不接受手术有一定概率留下隐患,还言辞凿凿地和老爸摆理论讲病例,说综合考虑卓熠的年纪因素,保守治疗也基本不会出问题。
他们走进诊室时的模样瞧着和寻常病人也没什么区别。
无非伤者过分安静老实了点,二人的外表又过分出众了些。
因此骨科主任可以说是对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全无心理准备。
直到他像往常看诊一样翻看起X光片,一旁在路上便已经看过片子的邵棠果断抢在他沉吟出结果前开了口。
“骨折原因是手腕关节受到钝器猛烈撞击,骨折后又进行了强制性的剧烈活动,导致骨折断端出现明显的分离和移位。而且他这只手从前就伤过,保守复位治疗很难再让关节面恢复平整,您直接安排手术吧,切开钢板内固定,需不需要进行植骨得在手术过程中确认。”
“目前无法判断是否存在移位,有没有涉及到关节面,是否属于粉碎性骨折,需要拍X片进行进一步确认。”
值班大夫不是没见过不懂装懂,总试图对医生指手画脚的患者家属,可邵棠这种一听就知道是真懂,紧急处理乍看上去做得甚至比他更专业的还是头一次遇到。
于是为了节约时间,便听写似的按照邵棠所言写好了病历,将开好的X片单据夹在病历本里一起递了过去。
“念念,麻烦你和老周跑一趟缴费处。”
邵棠接过来后也没耽搁,医院里检查的流程她门儿清,转手将病历本和单据交到了一旁的徐念和周晨骁手里。
卓熠性子淡, 这在人均利欲熏心的生意场上极为罕见。
毕竟从理论上来讲,一个对钱财名利毫无兴趣的人注定也不会用动力做强做大。
但卓熠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
不仅有钱男人趋之若鹜的纸醉金迷、香车美人他通通不沾,也根本没有成就一番丰功伟绩的志向和野心。
仿佛一个只会被责任感和担当意识驱使的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