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渐垂目,“臣在。”
沈鹿衔欲言又止,摇了摇头,“没什么。”
两人间再次归于沉默。
不多时,陈秩驾车过来,沈鹿衔说了句“回罢”,朝马车走去,忽听云渐道,“殿下,臣还有一事。”
沈鹿衔停住,回头。
陈秩有眼色,立刻吩咐人过来把小柏抬了出去,又道,“臣这便去寻车驾,护送太后回宫。”
沈鹿衔颔首,“予母亲平日在东鹤观清修,就近取用观中马车便是。”折腾大半宿,她声音里也尽是疲惫,“辛苦陈亭长了。”
陈秩领命,叮嘱云渐保护好太后,匆匆而去。
嘈杂人声逐渐远离,附近安静了下来。
直到现在,沈鹿衔才切实感到劫后余生的庆幸。
偌大的庄院里,满地都是散落的断戟和死尸,连同这些还活着的,方才都曾经对准他。
想到这里,她浑身都有些发冷,终究忍下了,转身往外走,“所有人,押赴典靖司,着江副指挥连夜审讯。”
陈秩应是,后面立刻有人喊起冤来,沈鹿衔面露愠色,厉声打断,“告诉江澄,不必顾忌这些人的门第出身,不论用什么法子,务必给予问出实话来!”
甲卫们蜂拥而上,悉数捆了个严实,一并押送出去。
沈鹿衔寻到一僻静处站着,仍觉得心底乱糟糟不安定,抬手揉了揉额角。
王桓之一僵,“臣不敢。”
东郊亭长陈秩道,“我去沈府探病,得到急报说山上有明光,疑是山林起火,太后担心东鹤观不好,才摆驾过来,却不想是东鹤山庄如此热闹,这兵马俱全的,小公爷…”
“哦,”他看向那些躲闪不迭的子弟们,“还有这些小官人,是要造反吗?”
所有人面色大变,慌忙推脱否认,乱成一团。
高耸院墙上,一直作壁上观的云渐冷笑一声。
*
翌日清晨,云渐刚起来,便听见外头似有异声,推门一瞧,竟是逐溪侯在那,还背着一根军棍,见他出来,扑通跪下,“属下无能,昨夜来迟险些误了大事,请少主公责罚!”
他来得急,军棍没绑紧,跪得又太瓷实,那棍子便脱了索,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此语一出,满院皆惊。
云渐也变了脸色,朝院门处望去。
山庄内涌入大批甲兵,最前面的人身量纤薄出尘,俨然是个女子。
火把的光将她容貌照的雪亮,不是沈鹿衔又是谁?
几只骏马被火光杂声刺激到,不安地踢踏前蹄,呼出一串串浊气。
云渐眸色阗深,似有征询,“星隅姑娘怎么没有随殿下过来?”
沈鹿衔心弦一松,嗓音却有些哑,“因为…马不够用了。”
“原来如此,”云渐道,“她…人无事便好。”
沈鹿衔不再答话,转身上车。
隔着袍袖,她摸到一直藏在里面的代面,头靠在车厢上,心里纷纷杂杂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无神放空了好一会,才闭上眼睛。
但她高悬的心并未放下,直到将云渐身上打量了一遍,确定他没有受伤后,才靠在树干上,长长舒了口气。
云渐的目光也忍不住移向她。
她今夜不同往常,并未做宫中装束,树影窸窣,晚风吹起鹤氅的宽袖和莲冠的坠带,清朴出尘如槛外居士,竟半点都不违和。
恍若云中仙,人间客。
沈鹿衔心有所察,抬起眼睛,对上云渐的视线,“云指挥?”
“殿下…”
“什么事?”
她语气不好,说完才意识到是云渐,恢复了往常口吻,“云指挥有话说?”
云渐笑笑,朝肩上的袁柏示意,他本就负伤,又受惊吓,早已晕过去了,“他怎么办?”
少年满身鞭痕血迹,沈鹿衔目露不忍,“送回仪鸾司,找宫中医正疗伤罢。”
陈秩心思全在院子里,冷不丁被他吓了一跳,一转头,惊诧道,“这上头怎么还有俩?”
沈鹿衔:“……”
她注意到云渐脸上的血迹,面色微变,“你受伤了?”
“不曾,”云渐架起小柏,纵身落地,“只是他受过刑,伤势不轻。”
沈鹿衔不敢信。
楼前诸人全都僵在原地,王桓之脸色苍白,神情难看到了极点,孙焘魂飞魄散,差点晕过去,被王林推了把,才随众人一同刷拉拉纳首拜倒。
沈鹿衔一身素色鹤氅,宽衣博带,头簪莲花冠,在一众兵卫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她神色沉冷,打量了一圈满院的狼藉,“予不过病了几日,你们便惹出这么大的事端,这是在做什么?”
孙焘抖似筛糠,王桓之恨得咬牙,飞快思索着对策,“夜深露重,殿下怎么来了?”
沈鹿衔哂了声,“如今倒轮着王小公爷来质问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