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渊纵马离开战局中心，寻了个高处停住，翻身下马，林清瑜身后一空，她挪了挪屁股，稳稳当当地坐在马背上，眼神紧紧盯着战局中心那抹暗红色。
丝毫没注意到，在她抱着马脖子稳稳当当坐着的时候，牵着缰绳的孟渊若有似无地瞧她一眼，又瞪了一眼马儿。
不一会儿，原本人数占优的流寇败下阵来，为首之人一声令下“撤退！”
而后，如鸟兽虫散，往另一边的林子四散退去，执砚等人自不会追赶，而后来的十几人倒有几个追了上去，但更多的还是站住脚步，查看战场。
林清瑜也终于看清楚，她顾不得手腕疼痛，撑着身子从马背上下来，跌跌撞撞地向战场中心奔去。
不远处的执砚瞧见孟渊把人救了，悬着的心刚刚放下，便听四周林中复又响起喊杀声。
“冲呀！”
又是十几个拿着锄头钉耙等寻常农具的年青人，从林子里冲了出来。
还有埋伏？
林清瑜听见声音，好奇打败求生本能，从孟渊的怀中探出一个小脑袋，四处张望着。
她稍稍放下心来，拾起赵如朋脚边不知是哪个流寇遗漏的砍刀，正欲挥刀迎敌，手腕一拧。
“咣当”一声，砍刀砸在了地上。
“嘶——”林清瑜握着右手手腕，倒抽一口冷气。
该死！眼下她根本不是什么在青州军中随军历练两年的典农中郎将，而是一个在林家娇生惯养了十六年的大小姐。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连举个砍刀的力气都没有，还将手腕拧着了，握着肿胀起来的手腕，她一时间顾不上赵如朋，撒腿向人少的地方奔去，她的伸手，钉耙眨眼而至。
一下马车，视野开阔，只见马车正在一条林间小路中，马车的前后左右，四处都有流寇，而赵荣几人正与流寇战得难舍难分，实在看不出谁人更胜一筹。
她瑟缩一步，犹豫是否要躲回车上，至少马车上还有地方躲，她只用提防有人爬车就行，不料身侧传来两声桀笑，“小娘子长得倒是细皮嫩肉，跟老子回去做压寨夫人吧。”
她随意一瞥，便瞧见几个呼吸前抱着流寇冲出去的赵如朋，此时浑身是血地躺在不远处，不知是死是活。
不仅仅是谋财。
还有害命。
看到林清风从前门过来，孟渊笑了笑，“非也，只是林大人与林姑娘都未到，杨某一个客人不好先吃。”
林清风毫不在意，“无事，杨公子救了小妹，是我林家的座上宾，区区一餐饭而已，杨公子不必拘礼。”
闻言孟渊一愣，旋即，面上笑意更甚。
看来，这林三公子，还不知道林清瑜已经被从族谱上除了名。
从后院出来，林清风行至县衙前院，正巧孙长平回来复命。
赵荣和赵石受的是小伤，那赵如朋受伤很是严重，腰腹后背各挨了一刀，万幸救治及时，眼下血已经止住了，只看今晚会否发起高烧。
林清风摆摆手表示了然，却见孙长平还站着不动，他挑眉不解其意，“还有什么事情？”
孙长平略低了低头，轻声道：“同行去医馆的还有一个年纪四十左右的妇人，那妇人说四小姐租了她的马车，租金十两，小的把这钱垫了。”
马车是租的？
林清瑜按下林清风指着孟渊的手，瞪他一眼。怎么来云县几天，这点儿基本的世家礼仪都不记得了，用手指着人，礼貌吗？
“我此番来云县，一路上遇到了好多事，若不是有杨公子出手相助，只怕我早死半道上了。还有方才，若不是杨公子救我，眼下你就要给我收尸了。”
“救命恩人？”林清风是个侠义心肠的，当下拱手对着孟渊恭敬道：“多谢兄台两次救下小妹。”
“两次？”孟渊怔了怔，勾起唇角，“倒是没想到，原来，我已经救林姑娘两次了。”
林清瑜微微抬眼，觑了眼孟渊的神情，总感觉他意有所指。
看着妹妹哭得梨花带雨，林清风顾不得多问其他东西，捏着袖口给她擦眼泪，眼神里的心疼劲儿压制不住。
怎么来云县了？
还穿得这么简陋？这粗布麻衣的，只怕伤了妹妹娇嫩的皮肤。
林清瑜抽噎着，来不及说什么话，另一边，春娘喊了一声，“赵二哥，你流了好多血，你没事吧？”
一扭头，对上赵荣几人着急忙慌的神情，她吸了吸鼻子对林清风说道：“三哥哥，先不说那么多了，有人受伤了，还请带我们去云县最近的医馆。”
狭小的马车车厢被挤得满满当当，林清瑜抬脚想要将赵如朋从马车上踹下去，却不料一脚踹空，赵如朋缩起身子，她的脚擦过赵如朋的小腿踹在紧跟赵如朋身后的流寇身上。
“咚”的一声，流寇四脚朝天摔下马车。
林清瑜和赵如朋大眼瞪小眼，愣了愣神，倒是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一个流寇倒下，还有两个三个流寇站起来。
明晃晃的砍刀折射光亮，晃得林清瑜眼睛睁不开，咔嚓一刀，马车辕座被劈成两半。
“三哥哥！”
她一头扑进林清风怀中，惊魂未定的眼眶立刻盈满了泪水，毫不在乎形象地蹭在林清风的胸口。
林清风听见一声“三哥哥”正纳闷声音怎么如此耳熟，像极了他那满脑子风月情爱的四妹妹，胸口一痛，有人撞进了怀中。
扶着面前这粗布麻衣的姑娘肩膀认真一瞧，愣了神，“林清瑜？你怎么会在这儿？”
还穿得这么……朴素？
瞧着从林子里冲出来的十几人，尤其是那为首之人……
身穿暗红色劲装，飞扬的高马尾，怎么越看越觉得眼熟呢？
“三哥？”她嘀咕一声，再想认真看，御马的孟渊已经调转方向，朝着落了下风快要支撑不住的赵荣而去。
林清瑜瞥了眼被七八人围困其中的赵荣，心下暗道一句不好，却没想到下一秒，孟渊带着她直接纵马而入，冲散那伙流寇的阵型，几鞭子抽下，登时打开一个出口，赵荣抓住机会，捡起一把趁手的武器，连连出手，很快打倒两人，缓过一口气来。
从林子中冲出的十几人，很快加入战局，只是并不是围困赵荣几人，而是对付流寇的。
“啊！”腰间突然被一只大掌环抱，林清瑜发出一声惊呼，一偏头，看到一张熟悉的俊俏面容。
孟渊不顾她的挣扎，长臂一揽，将人抱坐在怀中，右手挥鞭，又是精准利落地一鞭子抽在了那手持钉耙的流寇脸上。
那流寇双手捂脸，痛苦倒地。
林清瑜身子失重，下意识地蜷缩身子，窝在身后男子的怀中。
女儿家的馨香扑面而来，孟渊面色浮起一抹不自然的酡红。
这云县，竟乱到了这般地步。
鲜血流淌，将灰黄的泥土小道，染得暗红，不远处执砚几人已然杀红了眼，人人身上都鲜血淋漓，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林清瑜捏了捏手，身子微微发颤，前世她也上过战场，也曾浴血奋战，可她面对的是擅长骑兵作战的北莽大军，或者是装备精良的藩王军队，而不是连锄头钉耙都用上的寻常百姓。
余光瞥见有一流寇举起钉耙砸向她，林清瑜利落地一个前滚翻，滚到赵如朋身侧，抬手摸向他的脖颈，指腹下脉搏微微跳动。
还活着。
难怪这么寒酸。
林清风不疑有他，从怀里摸了十两碎银随手扔给孙长平。孙长平得了钱，立刻退了下去。送走孙长平，林清风转身向衙门正厅走去，一拐弯，撞上两道熟悉的身影。
“杨公子？怎么不吃饭？可是准备的饭菜不合胃口？”
杨渊毫发无伤，不必去医馆治疗，执砚受了点儿伤，但比起跟着林清瑜，这点小伤丝毫不重要。
“主仆”二人正站在正厅之中，不知在聊些什么。
林清风是个粗线条，丝毫听不出来孟渊语意揶揄，认真道：“大恩大德无以言报，不知杨公子是否愿意赏脸，随我去县衙，好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孟渊笑着道：“那便多谢林公子好意。”
*
林清风将林子中打扫一番，活捉了七八个流寇，将人一并押回云县县衙。甫一回去，他就命人去街上新买了衣裳，赶林清瑜先去梳洗一番。
当真是奇怪，分明那杨公子制敌颇多，他那白衣服上竟然一点血迹都没有，而自己这个手无缚鸡之力、举个砍刀还将手腕拧着了的妹妹，衣服上大片的血迹，若不是先听见她有力的哭声，林清风觉着，自己都要被她这副模样吓出病来。
“医馆？我……”林清风挠头，他也才来云县没两天，并不知道医馆在哪儿，一招手，他叫来一个国字脸的青年，“孙长平，快将伤者送去医馆。”
那名唤孙长平的年轻人，领命离开，和赵荣赵石一道儿将赵如朋抬上马车，往云县城中去。
“这位是？”林清风抬头，看着和妹妹从一个方向来的白衣年轻人，疑惑问道。
林清瑜目送赵荣几人离开，看向三哥哥手指的方向，顿了顿，介绍道：“这位是杨渊杨公子，是来云县做生意的。”
“做生意？”林清风抬眼，将孟渊从头到脚从脚到头打量两遍，有些不信。
流寇再次举刀，径直向林清瑜砍下。
千钧一发之际，赵如朋一蹬腿，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抱着那手持砍刀的流寇扑了出去，嘴里还不忘喊道：“林姑娘快跑！”
林清瑜无语凝噎。
若不是他掀帘子往马车里钻，这伙流寇说不定就信了赵荣的话，认定马车中坐的是劳什子外祖父，因此放过她了呢。
顾不得腹诽，林清瑜当机立断跟着赵如朋闯出来的空隙，下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