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哄我这个老婆子了。”
张王后打断了吴世璠的掩饰：
“老身嫁给你们吴家五十年了，你爷爷什么德性，我会不知道？”
接著又自顾自地说道：
“老身家境贫寒，节俭惯了。当年嫁给你爷爷时候，我连母亲给我做的一身大红嫁裳都舍不得穿，可如今，能贵为王后，是我想都不敢想的。”
“能告诉阿奶，你拿钱都去干嘛了吗？”
见祖母这样子问，吴世璠实在是不好意思隐瞒，但涉事机密，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怎么回答。
张王后见孙儿为难的样子，打趣地说道：“莫非你还拿去造反不成？”
啊！
听张王后冷不丁地来上这一句，吴世璠怔怔地不知道怎么接了。
“走吧，反正在这里你也呆不下，陪阿奶到外面走走。”
吴世璠不敢怠慢，轻轻搀扶着自己的祖母，一起跨出佛堂的门槛，到院子里散起步来。
张王后一手杵着拐杖，一手让孙子搀扶着，巍巍地说道：
“本来呢，你去领个百八十两去花，我也不会去说你什么。”
“可你几天时日，就领了上万两，我想不站出来说你两句，都说不过去。”
张王后不发话，吴世璠就不能起来。
一老一少，跪在佛像前，肃穆无言。
吴世璠顿感不妙，也不敢乱动，就直直地矗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
不知过了许久，吴世璠跪得膝盖发痛、腿开始发酸了，张王后才缓缓开口：
“你最近，翻墙翻上瘾啦了？”
“要记住：花出去的钱，就是咱们的，只要咱胜了，再多的钱都会有；若是兵败，再多的钱也是别人的。”
“去吧，做你的事去吧。”
见祖母这般明事理，不问原因肯支持自己，吴世璠大为感动。
恭恭敬敬地五体投地，向这晚年痛失爱子爱孙、矢志复仇的白发老妇人行叩拜大礼。
“不是他们死，就是咱家亡！绝对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莫要学你爷爷，干大事而惜身，反就要反个轰轰烈烈，搅他个天翻地覆！”
“你要向我起誓，你将来一定要杀了康熙，灭了他的族！为你父兄报仇！”
吴世璠看到白发苍苍的祖母，颤颤巍巍地喊出“报仇”二字，内心一疼。
随即举着右手，竖起三指，郑重地宣誓：
“可最后，老身阻止不了他，他还是要反大清。”
“果然，你父亲最后还是逃不掉被康熙这个麻子给……唉”
张王后说“康熙”二字，顿时咬牙切齿。
又自己揭到内心伤心之处，唏嘘不已，一时间老泪纵横。
而吴世璠见自家祖母落泪，满是愧疚，却又不知如何安慰才好，急得直直跺脚。
翌日清晨，一缕阳光透过精致的窗棂，斑驳地洒在古色古香的厢房里。
鸡鸣刚过，吴世璠“噔”的一下从床上一跃而起。
简单梳洗过后，穿戴整齐，跨着些许轻浮的步伐，小跑到佛堂给张王后请安。
佛堂里，香烟袅袅，佛像庄严，张王后正跪坐在佛像面前，为远在湖南的丈夫诵经祈福。
吴世璠站在佛堂前，望着眼前庄严肃穆的泥塑，心中虽是早已看透了这泥塑的本象，但在祖母面前，仍不敢放肆。
“所以老身很珍惜这来自不易的富贵。”
“当年你爷爷召集众将在节堂里秘密开会，我就意识到他没安好心，果然，在密谋造大清的反。”
“那时我是真气啊！”
“你父亲和你大兄还在清廷手里呢，他怎敢！那是我的孩儿啊！”
“于是我大闹节堂，就是想让他不要心生妄念，咱老老实实在云南过日子不行吗？”
张王后笑了，继续走了起来感叹道：
“好喽，好喽。”
“有造反的爷爷，就有造反的孙子。”
“老吴家出反骨啊，呵呵……”
听着祖母这样这调侃自己和祖父，吴世璠有些尴尬，赶紧解释道：“阿奶，阿爷那不叫造反，那叫兴明讨虏……”
“你往府里带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我也都知道，无所谓，反正也是安置得下，就由你去折腾，我也懒得理。”
“当年你爷爷，也是如此，见人谈得来，就凑在一起，几日几夜得聊个不停，向对方打听请教。”
“你们家啊，都这样，唉。”
张王后摇了摇叹了口气，停下了脚步，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孙儿，轻轻抚摸着他稚嫩的脸颊：
“像，真像，样子像，德性也像。”
吴世璠下意识地狡辩道：“啊？没……没有啊。”
“阿奶是老了，不是死了，有时候，我是当做没看见而已。”
听到张王后这样讲，吴世璠就知道自己东窗事发了，默默地又磕了个头：
“阿奶，我错了。”
张王后没有回话，只是说了句“扶我起来”，吴世璠赶紧站起来，走上去搀扶起老态龙钟的祖母。
“皇天在上，吴世璠在此发誓，此生定杀康熙，灭其族，为父兄报仇！”
看到吴世璠一改平时嬉闹模样，神情肃穆地指天发誓，张王后顿感欣慰。
虚扶一下让吴世璠站起来后，张王后看了看小大人模样的吴世璠，满意地点了点头：
“府里的钱，该拿就拿去吧。”
“想怎么用，你自己安排，老身也不管了。”
等张王后一阵情绪发泄后，望着眼前这个不大不小的孙儿，一脸严肃地说“跪下。”
吴世璠闻言一凛，立即走到祖母面前，端正身态，径直地跪在地上。
“你要记住，咱吴家几代人，都是跟鞑子是有血仇的！”
“之前被迫无奈降了他鞑子，做他家的鹰犬爪牙也就算了。”
“但既然咱家已经反了他鞑子，那就要反到底！”
还是老老实实地双手合十，向泥塑鞠了一躬后，恭恭敬敬地向跪坐在蒲团上捻着佛珠的祖母行礼请安：
“璠儿给阿奶请安。”
口气虽仍是恭敬，但眼睛总不自觉地飘向屋外，心中暗自盘算着，只要请安完毕，今天又能准备去哪了。
张王后缓缓地睁开眼睛，也没有像日常一样应话，只是摆了摆手，屏退了左右随侍。
偌大的佛堂里，只剩下祖孙二人，还有一尊高高在上，似乎能看透世间一切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