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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莲珠 第5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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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山觉得她说得有理,于是拾起搁在地上的灯笼,替许小约照着亮。乍亮之下,她看见山壁突起下有一个天然形成的石洼,里面积了两捧泉水,含山忍不住将手指伸进去探一探,只觉得奇寒彻骨。

她刚把手指拔出来,忽然见石洼中水波轻晃,从石缝里游出一条蓝色的小鱼,通体透明,只有手指粗细。含山咦了一声:“这鱼原是泉水里的,我在你家水缸里见过。”

许小约听了,歪脸瞅瞅那条鱼,不在意地说:“这鱼顺着石缝乱钻,有时会落在泉水里,烹煮时撇掉就好。”

“可又为什么会在水缸里呢?”

“是我爹爹呀,有时罐子里还剩些泉水,他怕浪费了,总是顺手倒在水缸里,想必是带出来的。”

含山犯着嘀咕,却道:“适才煮的姜茶,是用的水缸里的水,那里头是泉水吗?”

“泉水哪能用缸装?”许小约吃吃笑道,“刚刚是我疏忽了,忘记关照姑娘,煮姜茶需得用泉水。”

许小约说着,提了只草编的篓子,里面搁了两只瓦罐,又点了个灯笼,这才推开厨房后门,向含山笑一笑:“姑娘跟我去取水吗?”

“去!”

含山时常抑制管闲事的坏毛病,但总是不能根除,这时候又欢天喜地答应,跟着许小约去接泉水。

这念头正触着她的心思,叫她叹着气与自我和解了,适才煮好的姜茶早被泼掉了,说温一温是托词,她要再去煮一碗。

她走到一进院,只见人都散了,只剩下月娘和许小约在吃饭,月娘坐在桌边,小约立在一侧,月色融融,两人有说有笑很是融洽。

含山不欲打扰,但她们还是发现了她,月娘笑着的脸很快挂了下来,低头吃饭不语,许小约却冲含山笑道:“贵客有什么事吗?”

“我想再煮一碗姜茶,刚刚那碗凉了,被泼掉了。”

“这有何难,姑娘跟我来罢。”

“太阳下山便发咳症,是寒气伤了底子,生姜性温且拔寒,入夜饮姜对别人或许生燥,对您却是正好。”

白璧成闻言怔了怔,脱口道:“太医院是讲过,我久在苦寒之地,被寒气伤了身子。”

“您瞧,我说的是不是?”含山笑道,“或者侯爷不饮姜茶,是不相信我,怕我害您?”

白璧成抿出意味深长的笑意:“我一个闲散侯爷,没有半分权势,谁会惦记着害我?害了我有什么好处?”

“既是如此,那么我将姜茶温一温,侯爷把它喝了吧。”含山劝道,“日落后饮一杯姜茶,对侯爷颇有助益。”

“行了,我累了一天,要睡了。”白璧成吩咐,“车轩,你来伺候我换衣裳。”

车轩应声,随即又向含山道:“你,回避一下。”

含山哼了一声,出门回避,屋里只剩下主仆二人,车轩立即苦着脸道:“侯爷……”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白璧成道,“但我一个闲散侯爵,手中既无权势,又不曾与人结仇,她何必害我?”

“就算她没有害您的心,也有其他坏心思!”车轩急道,“她本作男儿打扮,一见您是清平侯,立即现出女儿身,这晚上跟前跟后,还煮姜茶敬奉,这心思就不可怕吗?”

“是啊,怎么了?”

“我们侯爷从来不吃外头的东西,他出门在外,喝的茶吃的干粮都是府里带出去的,就算要下馆子,送上来的饭菜,也是老奴我先尝过一遍的!”

“这么严格啊,”含山表示同情,又担心地问,“那今晚许宅的饭菜,你尝过吗?”

“当然尝过了!”车轩愤怒道,“结果你弄这个给侯爷喝!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这条命够赔的吗!”

“我为什么要赔命?”含山莫名其妙,“一碗姜茶而已,就只有水、姜和红糖,能吃出什么三长两短?”

“我贱命一条,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含山说着去拖凉榻,凉榻虽不重,但她娇柔无力,自然是拖不动的,凉榻的腿在青砖地上艰难摩擦,发出尖锐难听的吱扭扭声。白璧成还没说什么,陆长留倒急起来,只是不知该帮着抬榻还是劝含山放下,一时间左忙右忙,只是不可开交。

白璧成冷眼旁观,等到凉榻被拖出三尺远,方才慢悠悠道:“别拖了,就睡在这屋里吧。”

他发了话,车轩自然无话可说,含山瞬间松手,任由凉榻“啪”地落在地上,她在“巨响”里得意地斜睇车轩,把车轩气够呛。

“侯爷一路辛苦,还是早些休息吧,”陆长留抱拳告辞,“下官也去歇息了。”

“这满地都是小黄花,你怎么看不见?”陆长留笑问。

含山这才仔细瞧了瞧近在眼前的一簇簇藏在碧绿叶间的黄色小花,它们简直不能称为花朵,既没有美而轻薄的花瓣,也没有迎风微颤的风姿,它们老实又朴素,毫不起眼。

“这花有什么可瞧的?”含山直言。

“这花不漂亮也不香,”白璧成道,“它有个名字,叫望乡碧黄。”

“望乡碧黄?”陆长留好奇,“这花可配不上这样特别的名字。”

如此一想,许老汉说她在外头偷情,含山总是不大相信。

许小约放下泉水,先扶月娘回去休息。含山独自煮水熬姜,等得了热腾腾的姜茶捧回去,屋里多了一张凉榻,却空无一人,只有通向后院的窗子大开着。

第5章 望乡碧黄

含山走到窗边,看见白璧成和陆长留并肩站在月色下,他们看着窗下的一块土地,那上面开着一簇簇米粒大的黄色小花。

“侯爷,你们怎么出去的?通后院的门明明封住了。”

“许仁溺亡在林前河,四周没有第二人的踪迹,若是被谋害,唯一的可能就是杀掉许仁后再背着他走到河边抛尸,”白璧成分析,“许小约一个女子,她背不动许仁的,更别说从许宅背到林前河。”

“抛尸?”含山不解,“但你们刚刚议论验尸结论,侯爷明明说许仁是自己溺亡的。”

“溺亡也不一定是在林前河,”白璧成慢悠悠道,“也可能是在别的地方溺亡了,再搬到林前河里。”

他说着咦了一声,道:“这里有扇窗户。”

那张看起来有些年岁的拔步床之侧,的确有一扇窗户。白璧成走到窗边,发现它没有被钉死,窗棂洁净无尘,应该是被打扫过了。

许小约说着收过瓦罐,又换了一个空罐去接,泉水虽细,接起来也还挺快。不多时接妥了两罐,她们打了灯笼回去,却见月娘站在厨房后门张望着,月光洒在她脸上,让她看起来像石头雕成的,冰冷而没有表情。

“嫂嫂!夜里露水大,你如何站在这里?”

许小约连忙迎过去,月娘见了她,脸色略略回转,却仍旧看着不高兴。等进了屋,月娘这才说:“外头这样黑,林子里又高一脚低一脚,出去做什么?”

“贵客要煮姜茶,家里的泉水用完了,就去接两罐。”许小约笑而安慰,“也不只为贵客,嫂嫂有了身孕,饮食都要仔细,林前河的水不能再对付着喝。”

听她如此体贴,月娘才嗯了一声,也不说什么了。她不施粉黛,表情冷淡,说话有气无力地,比起许小约简直谈不上半分姿色,甚至有种令人生厌的冷漠。

这晚月色极好,把山林间照得雪亮,许小约的灯笼竟不如月色,然而山林寂寂,虽有夏虫呢喃,还是有些怕人,含山左右瞧瞧,问:“你平日也晚上出来打水吗?怪吓人的。”

“那倒不曾,今天你们来了,泉水用得也快些。”

许小约边说边拎着裙子向前走,她脚步轻快,看样子很熟悉走夜路,含山跟着她高高低低走了没一会儿,便到了一处山壁。许小约走到近前,举起灯笼照了照,取出瓦罐来贴着一处突起,含山凑上去看看,有泉水沿着岩壁流淌下来,但是涓涓细流,也不知何时才能积满瓦罐。

“水流太小了,”含山叹道,“接得好辛苦。”

“就因为辛苦才没人抢,”许小约笑道,“若是咕噜噜地泉水,这座山只怕要被许家村人踏破了。”

许小约很殷勤,丢下月娘领着含山进厨房。灶上坐着黑色陶瓮,煮了一瓮沸水,含山想到水缸里的蓝色小鱼,犹豫了一下问:“这水是哪里的水?从林外小河里打的吗?”

“谁吃那里的水,脏死了!林前河水是山上流下的雨水,只能用来洗衣洒扫。”

“那你们自己凿井吗?”

“也不用!这宅子倚着平头山,山底有一处泉眼,我家里喝水做饭用的都是泉水,贵客要煮姜茶,也该用泉水。”

既是不能用,为何现在才说?

白璧成起初不饮姜茶,一来是听说过夜吃姜赛砒霜的说法,二来也的确不大相信含山,此时把话说开了,自己倒也心思清明。他这条命总之不在自己手里,早些晚些都一样,至于含山,她要害他,也不必跟到许宅来,那套银针沾着点毒,诸事都能齐备。

“好,我听你的,”他笑一笑,“你去端来吧。”

含山答应着出来,走到三进院子里,迎面看见那轮硕圆的银月,心里不由毛毛地发痒。

“为什么要叫他喝姜茶?”她问自己,“他喝不喝又与我何干?管闲事实在不是个好习惯!”

这么想着走了两步,她又自我开解:“算了,好容易找到一个有银子的靠山,他活得久些,我也靠得久些,总比天天愁着赚钱要好!”

“这算什么心思?想嫁进侯府吗?这有多可怕?”

“侯爷!您是千金贵体,您将来的婚事,那是要皇上亲指的!她算什么也敢说嫁进侯府?能叫您看上收了房,已经是她的上辈子修来的福!”

“你!”

车轩气得说不出话,白璧成瞅他吵不过含山,只得开口道:“她替我施针能拿银子的,有银子拿又何必害我?车管家放心吧。”

“侯爷!您可别被她的美色所迷……”

“放肆,”白璧成温吞着声音打断,“越说越不像样了。”

车轩自知失言,退一步低头站好。他的圆胖脸低垂着,看不出脸上的表情,含山猜他不服气。

白璧成微微颔首,吩咐车轩好好送出去。屋里静下来,含山端过姜茶:“侯爷快喝了罢,这温温的刚好。”

白璧成接过来,见白瓷碗里盛着琥珀色的汤汁,倒也澄澈诱人。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端起碗一饮而尽,姜片特有的辛甜味在口腔里扩散开来,带着一丝辣意。

恰在这时,车轩送罢陆长留回来了,他进门见白璧成握着只空碗,立即惊叫起来:“侯爷!您吃了什么!您可别乱吃别人给的东西!”

“一碗姜茶而已,不必这样惊慌。”

车轩接过白璧成的空碗,呆愣愣看了一霎,翻身便杵到含山面前:“是你煮的?”

“它在花草繁茂的黔州当然普通,但是在风沙万里的松潘关,它可是一道风景。”白璧成道,“每有恶战结束,沙场就会开遍这样的小黄花,将士们给它取名望乡碧黄,是说忠魂埋骨塞外,只能借这一朵黄花遥望家乡。”

听白璧成说了这些,那些羞涩朴实的小黄花显得有些悲伤,含山和陆长留都没有打断白璧成的负手沉思,每个人都有可怀念的人或事,贵为侯爷也不例外。

后园猖狂的蚊虫却不管这些,咬得人站不住,三人这才翻窗回屋。等含山搭着陆长留的手跃进屋里,车轩正好抱了被褥进来,瞧见了更没好气,便道:“含山姑娘,这是许典史叫拿来的铺盖,你今晚要跟侯爷睡一个屋啊?”

“许宅房屋不够,我在这里加张榻睡一晚,车管家若觉得不妥,我把凉榻搁到正厅里便是。”

“正厅里没有打扫,积灰三尺厚,你怎么睡?”陆长留吃惊道,“而且正厅无门,你一个姑娘家不方便。”

“我们翻窗出来的。”陆长留笑道,“你也想出来看看吗?”

含山管闲事的血脉简直无法按捺,她搬了只椅子过来,踩着翻出窗框。陆长留跨一步伸手来扶,含山也不推辞,搭着他的手臂跳进院子,身临其境,她真实感觉到后院的破败,许家往日的繁华尚能想见,却已经腐朽在莹白的月光里。

这场景撞击着含山,让她涌起一些似曾相识的回忆,她急着赶走这些回忆,连忙发问:“侯爷,你们站在这里做什么?”

“看花。”

“花?哪里有花?”

他伸手推开窗,窗外是许宅的后园,园子早已废弃多年,杂草和无人打理的花木在月色里胡乱纠缠,满园都是虫子疯狂鸣叫,不远处仍有一架木制亭子,朽得只剩下几根柱子。

“侯爷,”含山却在他身后唤道,“刚刚那碗姜茶,你为何不饮?”

白璧成略略沉吟,回转身道:“我认为陆长留说得不错,夜里饮姜赛砒霜啊。”

“对别人或许是这样,对侯爷却不然,”含山认真解说,“侯爷的咳喘症是不是总在日落之后发作?”

白璧成想了想:“你这么一说,仿佛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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