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的他只是单纯的开心着，他从来不知道那三年里他娘经受过了那么多的痛楚，他从来不知道救他的性命是一件那么艰难的事情。
他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然而那一天他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不值得……”
“不值得为了我如此……”
那一刻的他甚至希望能够回到过去，希望能够在一开始便了却自己的性命，让这一切都不要发生。
此刻她听言只道：“伏嫣他们虽然怕你，对你更多的却是敬重，这便已经说明你在他们心中的地位了。”
“无论其他人是如何评价你的，在我心中你很好，一直很好，从来都很好。”楚醉用鼻子顶了顶他的鼻子，“所以，不许说自己坏话了。”
秦凌轻笑，“好，我不说。”
说完，他继续道：“我当时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而那个时候我遇到了一个人。他曾经见过我娘，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你和你娘长得很像。’”
那个时候秦凌拿剑指着那人，一双冰冷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对他问道：“你说什么？ ”
秦凌温声道：“这心境试炼本身便对我起不到什么效果，我早在数年之前便已经自行找到了出路，若非如此，我早在坠入到杀戮道无法自拔之时，便已经彻底疯了。”
楚醉听到秦凌这么说，想到发生在秦凌身上的一切，不免为他感到心疼，就听秦凌又道：“我并非善类。”
楚醉听他这么说之后忍不住道：“是好是坏又由谁来定论呢？你如何便不是好人了？”
“你当初从玄天宗下山之后的那两年，在修真界之内做了多少善事，又救了多少人，若不是后面发生的那些事……你也不会变成那样……”
“在透过幻境看到了你过去所经历的那些事之后，我当时就在想，你能够像现在这般，能够这般对我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了。”
楚醉知道以秦凌魔尊的身份，他怕是已经习惯了站在高处替所有人做好决定，将所有人护在羽翼之下。
他的想法怕是很难在短时间之内被改变，因而楚醉此刻没再跟他就此事争论，只在他唇边轻轻吻了吻，而后道：“在那之后呢？”
“在那之后我就布置了一些传送法阵，透过传送法阵躲避过了玄天宗地追击……此后一部分人主动攻上玄天宗，另外一部分人前去将另外两个乾坤柱捣毁……最后众人共同借用传送法阵脱身，回到魔界……”
秦凌讲得太过简洁，不过短短几句话，便将所有事一笔带过，此刻楚醉想到秦凌和玄天宗掌门之间的那场大战，仍旧觉得不安心，她忍不住问道：“听闻你当日被玄天宗掌门重伤，现在还有没有觉得不舒服的地方？”
秦凌听言道：“不必担心我，我身上有着上古妖猫内丹，受伤之后很快就能恢复，即使真的受了极为严重的伤，也能死而复生，所以不必总为我担心。”
跟之前那一缕神魂进入到识海的感觉完全不同，此刻，她对秦凌的神魂只觉得无比亲切。
识海的流云都像是有了意识，对着秦凌勾勾缠缠，似乎为他的到来而感到欣喜。
楚醉没去打扰秦凌，直至秦凌在她识海内仔细查看过后，这才靠近他。
随着楚醉的靠近，她的识海内忽然换了副模样，原本一片白茫茫的空旷之地，此刻忽然间化为了海浪模样，而她和秦凌就这样骤然出现在了海边。
他们脚下是涌动的潮水，而远方的海面上，则挂着一轮火红的夕阳。
楚醉将当日的情形与秦凌一一诉说。
秦凌听到一半的时候，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问道：“你说你识海里边有承望仙君的一缕神魂？”
“对，这件事应该是真的，我当初询问她的时候她自己承认了的，而且就师父当时与她交手的情况来看，她已经到了合道期巅峰，在修真界中到达合道期修为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因而我觉得她应当就是承望仙君无疑。”
秦凌认真了几分，问道：“你确定她已经被铲除殆尽，你识海内再无隐患？”
楚醉原本担心秦凌会因为她提及承望仙君而被触动，却没想到秦凌在这关头仍旧将她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但眼见秦凌因为她的话而自责，她又改了口，笑着说道：“别这样，我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我想你是真的，但是这一百多年来我一直都在专心修炼，因而时间过得很快，并不怎么难熬。”
“而且认真说起来，在这一百多年的时间里，我也的确从中学到了很多，这样的修为提升速度也是我之前没有想到的。”
秦凌轻抚着楚醉的长发，“我也没能想到过你修为提升速度能这么快，如今已经到合道期初期了？”
楚醉此刻因为和秦凌修为相近，已经能够明显的察觉到他的修为，因而她没想到秦凌竟是没能具体探查到她的修为，认真来说，她如今已经到了合道期中期，而非初期。
但转念想到两个人身上的命契，她便没有解释，只笑道：“就这修为提升的速度还快吗？你不过十年的时间便已经到达了合道期，而如今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的时间，我才到了合道期，我们之间有着不小的差距呢。”
楚醉却在那个时候对着他说道：“你忘了吗？你曾经答应过我的，和我在一起这件事你不会反悔。我也曾对你说过，我既然选择了你，就不会后悔，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
“即使我决意复仇，即使我满身杀孽？”
那时回应他的是一个温柔的吻。
那时候的她是这样，而今她仍旧如此，一百多年来，楚醉对他的感情似乎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丝毫的变化，何其有幸，此生他能遇到这样一个人。
“我们不说过去的事情了，从今以后，你要好好的。”
“她说儿子如果能做个凡人的话也挺好，儿子如果在修真界，就不能惯着他，因为他早晚要离开独自去面对整个修真界，但是凡人就不一样了，她可以保护他一辈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左右不过百年，那她就有能力守护他从生到死……”
就是在那一天，秦凌从无尽的杀戮中清醒，他意识到他的生命是他娘做出了那么多努力之后才换回来的，他不能在这样下去了……
在那之后他不再像之前在玄天宗的那般满心满眼都只有仇恨，他虽然仍旧惦记着复仇，仍旧想要让承望仙君和玄天宗的人以及其他几大门派的人付出代价，但是他却已经不再像当初那般是一个单纯的杀戮机器了。
父母希望他过得好，所以他要好好的活着，这样他们若真的在天有灵，才会觉得安心。
正是因为如此，在魔界的几年时光里，他才逐渐变得冷静、镇定，越来越有个人样。
楚醉在这方面是相信秦凌的, 秦凌即使自己以身犯险，也不会带着伏嫣他们这般冒险行事。
楚醉忽然回过神来问道：“你之前是因为察觉到了危险，所以才将我放入到芥子世界里的？”
秦凌无意为自己辩解, 听楚醉这么问, 他只说道：“确实如此, 但即使没有这件事的发生, 我也会让你进入到芥子世界。关于这件事我并不后悔, 这是我能够想到的，最佳的保护你的方式了。”
楚醉将头搭在秦凌的肩膀上，“我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我是有点生气，但并没有真的怪你。”
“以我当时的修为，我在你的身边或许不仅不能为你提供什么帮助，反而还会成为你的负累，你那样做是对的。”
如果没有他，他娘就不需要再以身犯险进入魔界，他父母后续也不会因为那颗上古妖猫内丹而死，秦府和周围的那么多人也是……
如果没有他，如果他早早地便死了，那么在这之后，一切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那一刻他只觉得他天生便不该活在这世上，他一个人活下来，却要那么多人用命来填，如果让他自己来选择的话，他宁愿用自己的死来换取父母的平静安康，来换其他人全都好好地活下去。
“我当初也曾经问过她，我问她为了儿子死在这里值不值得？”
“她说值得，她说她儿子身体不好，可能走不上修炼这一途。”
那人面对秦凌的冷硬模样，却并没有流露出多少的畏惧之色，反而回忆般的说道：“我遇到你娘的时候她已经快不行了，却还在念叨着，不能就这么死，家里还有夫郎和儿子，必须得回去。”
秦凌听言持剑威胁那人将他所知道的，将他娘在魔界之中经历过的，全都说与他听。
秦凌就这样听到了他娘在魔界三年的时间里，曾经为了救他而做出的种种努力，听着她是如何克服艰难万险，方才在九死一生之时拿到了上古妖猫的内丹，从这里活着离开。
他来到这魔界之后亲自经历了魔界的种种，早已经知道在魔界生活中的不易，而今听到这人的这些话，更是越发清晰的意识到，那三年的时间里，他娘为了救他而做出了多少努力。
这些他娘生前的时候没有告诉过他，她从魔界回来之后只对他说：“娘终于找到救你的办法了，你再也不会这样病痛缠身，以后你可以健健康康的长大，和其他小孩一起外出玩耍……”
秦凌听了楚醉这话之后却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妻主的话实在是失之偏颇。”
“如何有失偏颇了？我说这一切难道不是事实吗？”
秦凌笑了下，没与楚醉争辩下去，而是继续道：“我进入到魔界之时，已经坠入了杀戮道，满心只有杀戮，没办法停下来，更兼之那时我引魔气入体，让情况得到了进一步的恶化。”
“又恰逢上一任魔尊殒命，魔界处在动荡之时，而我便是踏着无数人的枯骨，一步一步走上魔尊这个位置的，正是因为如此，伏嫣他们才会对我战战兢兢。”
刀山血海，尸骨成堆，秦凌最终降服众魔的那一幕，楚醉是透过幻境看到了的，但即使如此，她对秦凌也没有半分惧怕与抵触。
话是这样说，但楚醉如何能够不担心，尤其现在秦凌还怀有身孕。
在再三确定过秦凌的伤势已经完全恢复，而今他的身体健康得不能再健康之后，她整个人才逐渐地放松下来。
而提到了当初在幻境内看到的情况，楚醉便不免想起了当初的心境试炼。
她原本以为秦凌曾经经历了那么多，又有着那样的血海深仇，他有可能会被困在心境试炼中，却不想秦凌竟然就那样骤然间破除了心境试炼，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当时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楚醉没来得及问，直至此刻，她方才忍不住问道：“之前你是如何从心境试炼中离开的呢？”
楚醉没想到识海内能变成这样，她觉得有些意外，又似有些欣喜。
秦凌在查看过了楚醉识海，确定的确没再有任何隐患后，这才略微放下心来，他忍不住道：“她此前一直潜伏在你的识海之内，何等危险，你……”
楚醉知道秦凌这是担心自己，她拉住秦凌的手轻声道：“当年在你我从涯底分开之后，承望仙君找到我，对我用了搜魂，导致我记忆不全，当时与你在涯底相遇的那部分记忆也随之被我遗忘了，因而我在幽冥山见你的时候，我以为那是你我第一次相见。”
神魂间的碰触和□□间的碰触带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楚醉此刻只是拉着秦凌的手而已，便觉得好像这种碰触直达心底，一时间只让她有了种说不出的感觉。
见秦凌不放心，她道：“已经将它铲除殆尽了，你若觉得不放心，可以来我识海，帮我再行查看一番。”
秦凌听言道：“不要抵抗我。”
说着，他的神魂便直接进入了楚醉的识海之内。
楚醉愣了一下，这才闭上双眼，跟着进入到了识海。
楚醉这是第一次看到秦凌的神魂模样，他神魂不是白色，而是淡蓝色的。
“我修杀戮道，本身修为提升速度便快一些，而且我还引了魔气入体，这和正统的修炼方式终究不一样。修炼方面欲速而不达，修炼速度太快，从某些方面来说未必是好事，像我这般急于求成，难免会埋下后患。”
楚醉微微皱眉。
其实关于秦凌修杀戮道的危害楚醉也多少知道些，尤其是当他完全进入杀戮状态之后，那种敌我不分大肆屠杀的状态的确是很危险。
秦凌不想让楚醉在这方面多担心，转而继续问道：“在芥子世界中的其他方面如何？那一缕残魂待你可好？”
“师父他这些年来待我一直很好，不止将自己所学对我倾囊相授，更是在我合道期雷劫的时候，不顾一切将我救下，而他自己则因为这件事而受伤，陷入了昏迷……”
秦凌低声应了。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相拥着，良久，秦凌问道：“那你呢？这一百多年来你是怎么过的？过得还好吗？”
“不好，一点都不好。我在芥子世界里每天都很难熬，很想你，一直很想你。”
秦凌虽然已经猜到情况会如此，听到楚醉这么说，他仍旧感觉心疼，他低声道：“对不起，是我的错。”
楚醉说的这些从某些方面来说是实话，她说出来，就是想要让秦凌知道。
虽然如今的秦凌跟正常人相比，仍旧有着些差别，但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能够做到如此，已经十分难得了。
楚醉听言紧紧地拥抱住了秦凌，他这一生颇为艰难，好在他有一双爱他胜过爱自己的父母，而这份爱陪他走到了现在。
“还好你挺过来了，还好。”
秦凌看着面前的楚醉，忽然就想到了当初他透过幻境回忆起过往的一切之后，问她，“你现在知道了我过去所经历的一切，知道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也知道我回到修真界准备做什么了，即使这样，你还想要与我在一起？”
那时他心里也不知道，他期待着怎么样的一份回答。
“与其怪你，其实我当时更怪自己。是我修为太低，不仅不能帮你，反而还要让你分神来保护我……”
秦凌刚要说话，楚醉便用手指抵住了他的嘴，同时继续道：“只是在芥子世界内，没有办法和外界取得联系，我很担心你，又没有办法知晓你的情况，只能用尽一切办法快速提升修为，好快点从里边出来见你……好在我出来的还不算太晚，一切还都没有发生，而你平安无事……”
秦凌握住楚醉的手，“我倒希望你出来得晚一些，出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之时。”
“不是已经答应过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一起面对，怎么现在又说出这样的话来？”
秦凌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