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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消融(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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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火正暖,明灭火光里,罗不悔眼里的心疼和懊悔若隐若现,身上的沧桑之感却反而消散了些。

云乐舒的心也正在慢慢消融。

云乐舒侧过身,轻轻地把住罗不悔的手臂,脸上缓缓绽开甜甜笑意,“既然师父都跟舒儿道歉了,舒儿便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吧,不过一码归一码,舒儿也跟您道个歉,以后舒儿再也不怪师父了,师父是为我好,是我从前太疯魔了,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满眼全是师兄与我青梅竹马的私情,满心尽是爱而不得的怨恨,看不透其中的道理。”

罗不悔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没有见她这样俏皮地与自己说话了。

他惊诧地盯着她脸上的笑容,从中读出几分释怀之意,心里便如春回大地,忽然觉得一切都在转好。

可眼前的他,虽已沐浴梳洗了一番,却依旧挡不住容颜里藏着的颓顿沧桑之色。

肤色黝黑了许多,两只眼睛微微凹了进去,双颊亦瘦削了几分,原本蓄的胡子竟也染了几丝霜白。

云乐舒下意识地看向他的头发,白发交错隐在黑发之下,乍一看,还以为那头发是灰色。

他这个模样哪还对得上“仙风道骨”四字,看起来只不过是个奔波在俗世里受生活磋磨的失意之人罢了。

云乐舒觉得自己真是糟透了。

方才二人相见时也未见异样,不过是父女俩许久未见,有些无措罢了。

况且罗不悔也是医者,有他在,自是十拏九稳,君上实在是小题大做了。

晚上,云乐舒父女围炉而坐,罗不悔为云乐舒仔细诊过一遍,又找张弼询问了她身体近况,眉心随即蹙成个川字,良久都舒展不开。

云乐舒缩回手,半是宽慰半是无谓,“张太医说我的寒疾只需调养三两月就能痊愈了,我除了怕冷些也无其他不适,您不用担心的。”

罗不悔拿起铁钳拨了拨炉里的炭火,火苗瞬间被挑旺了些,将屋子烘得愈发暖乎。

云乐舒却为他盛了碗汤,“师父先用饭吧,等用完饭再沐浴梳洗一番,左右我就在您跟前,吃完饭沐浴过再诊不迟。”

她出落得愈发高挑,脸上紧致了些,少了些明媚和稚气,神态透着阴郁之色,说话闷闷的,举止极慢条斯理,已然有了大人模样,也长成了罗不悔曾经期冀的模样。

可罗不悔看着面前肖似云茭的她,忽然有些泪目,他多么希望自己那活泼朝气的女儿能回来啊。

他没再说什么,心情沉重地接过汤碗。

云乐舒便静静看着他用饭,待他用完又让丫鬟带他前去沐浴更衣。

罗不悔轻咳,“无论如何,你就是要报复他是吗?”

“世叔他欺负我也是真的欺负,有仇不报非君子。”云乐舒娥眉轻轻扬起。

“你娘要知道你这般锱铢必较,该斥我管教无方了......你娘她......”

二人便这么敞开心扉聊了一晚,罗不悔便像个说书人,温柔地讲着她云茭的故事。

后半夜时,云乐舒实在有些熬不住了,被罗不悔催着回房休息。

“在狱中被严刑拷打,没几日便撒手人寰......你娘她尤其厌恶吕姓之人,我大致猜得当年害得她家破人亡的人应是吕氏之人,不过你娘对从前之事不愿多提,我便也没有细问。”

云乐舒惊讶地睁大了眼,原来那为非作歹的吕氏竟然与她还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吕氏如今如过街鼠人人喊打,也是报应不爽,罢了,不说吕氏了......”

“她生头胎时便一直想要个女儿,那时我们也以为那会是个女孩,便早早地取好了名字,她那时翻遍诗书,最终择了乐舒二字,取‘平安喜乐、展眼舒眉’之意,结果浈儿一出来,叫她失望得连名字都不愿重新取了,竟想仍用‘乐舒’二字搪塞了去,我只好将取名的重任揽在身上,不然按你娘那样懒漫的性子,你师兄是极有可能顶着‘乐舒’这个名字行走江湖的......”

云乐舒噗嗤一笑,“原来我是捡了现成的,怪道师父当日为我取名时不假思索,想都没多想。”

她要更努力地放下往事才是。

“那便先在汴州住一阵吧,您舟车劳累,瘦了许多,也趁机好好养一养......槐里就不去了,也许师兄他还不愿我们打扰呢。”

罗不悔点点头,“张太医道你如今用的方子极好,我也看过了,既然用着好,也仍给你用着,就不换了,每日里我再给你加个药浴,能使药效事半功倍。”

云乐舒笑着点头,“好,听师父的,等过些日子再暖和一些,我们就启程回珣阳,也该去瞧瞧紫璃了,师父你还不知道吧,紫璃她如今嫁给了北平王,做了侧妃娘娘......”

罗不悔听着这稀松平常的话,心头大为触动,胸口涌起阵阵暖意。

云乐舒轻声道,“我听君亦止说,师兄他想与关姑娘在槐里定居。”

罗不悔本想说什么,却听她似在自言自语,“槐里就那么好,都不肯与我们一同回珣阳......”

饶是她语气极轻,神色淡然,罗不悔依然听出其中的哀婉与心慕,暗暗叹息:她大概在暗中羡慕着关雪河,也恨自己永不能成为关雪河吧。

“师父......您就不想去看看那关姑娘是个怎样的女子吗?君亦止说只要我的寒疾痊愈,他就放心地让我离开,如今您就在我身边,我的寒疾也无须张太医照料了,也可叫他先回京去,我陪你去槐里看看,如何?”

罗不悔知道宫中污糟并非好去处,却也从这一年多的往来书信里窥得君亦止的真心。

罗不悔很快便由君亦止的人护送到了汴州。

他满面尘霜,风尘仆仆踏入静思园,看到那个抱着兔子正坐在堂前石槛上发呆的身影,悬了一年的心才缓缓落了地。

可心中的忐忑却愈发强烈起来,他回想起最后那不欢而散的一面,不禁有些踌躇无措。

云乐舒听见脚步声,蓦地抬头,虽早知道是罗不悔,却仍有些慌乱。

她放下兔子,呆呆地站起身来,“您......您来了。”

“舒儿,你当真不怪师父了?”

“嗯。”云乐舒收回手,看向门缝外的夜色,忽然提到云浈,“师父,您知道师兄和关姑娘的事情了吧?您从槐里来,师兄他们恰好回了槐里,你们可有见着?”

罗不悔小心关注着她的神情,见她看起来还算平静,才道,“不曾见着。”

于理智上,云乐舒已深知穷巷莫入的道理,可在感情里,有些事情岂能说断就断得干净呢。

说起关雪河时,她的心仍微微发痛,既感慨唏嘘又裹着羡慕。

她为了自己那荒谬的感情,把所有的事情搅成一团乱麻,让最爱她的人伤心难过,奔波难安,把那无缘由的怨、不甘心的恨化作利刃尖刀,将不顾一切靠近她、想要救赎她的人刺得遍体鳞伤。

这些怨恨皆因她心魔而生,可她偏偏全加诸在了师父身上,师父他又何曾希望看到这样的结局?

“我之前在宫中得罪了人,被她们设计在腊月寒冬里冻了很久,而且又受了惊,这病根就在那时种下了,不过我偶然救下了个好人,他为我延请女医,还赠我贵药,我这寒疾较之前已好了许多,我身上中过毒,便是因为救他的缘故,现在也已经好了。”云乐舒就知道自己的身体怎样都瞒不过他,但话里依旧有所保留。

罗不悔从前只知君亦止对她的偏宠为她惹来了诸多闲言碎语,根本不知道还会有被人恶意设计陷害的事情发生。

他双肩无力地垂下,沉重地说道,“舒儿,一直以来是师父错了,师父以为你在宫中会过得很好......你受苦了......”wAp.7kzw.org

放下手中铁钳,罗不悔道,“舒儿,你这寒疾绝不可能是寻常冷着冻着得来的,你和师父说实话,究竟是怎么弄的,还有......你中过毒?”

云乐舒被他自称的那句“师父”触动了心底最柔软之处。

罗不悔自见到她的那刻起没有一刻不在关心她,却丝毫不提他这一年里跨山越海寻找她所经历的的风霜雨雪,不敢问起她和师兄的事情,更不敢再过问她与君亦止的关系。

这样小心翼翼,这样谨小慎微......

印象里,师父总是精神矍铄,浩气如霜,无论何时都是一派鹤骨松姿的模样。

罗不悔走后,云乐舒怔怔地看着外面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晏子缪缓缓走到她身边,略有担忧,“姑娘,起风了,您到里面等吧。”

他知道云乐舒面对罗不悔时心情很复杂,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君亦止也曾交代过他,他们父女相见时,一定要与张弼在旁候着,以免她情绪激动,行止失控。

张弼显然极有经验,他递了个眼色给晏子缪,让他放心。

先前见云浈,看到那畸形的孩子时云乐舒尚且能稳住,又过了这几天,心里那道坎估摸着已经过了。

分离时,云乐舒忽然转头轻声唤了他一句“爹爹......”

罗不悔忍着泪,笑着点了点头,却在云乐舒走后泪流满面。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你娘性子极懒,这点与你就太不相像,她最讨厌动弹,最好就是每日给她一架琴,一本书,叫她坐着不动,让她出趟门都是极难的,不像你,跟个泥猴儿一样,三天两头往外跑,四处撒野惹事,还总连累你师兄受罚......”

云乐舒随即想起一些鸡飞狗跳的场景来,不免有些赧意,“我如今规矩多了,以前确实是不太懂事,哦对了,不知道我江世叔他还有没有生我的气......那次......我放鹰吃虫,应该把他气得不轻吧?”

罗不悔脸上渐渐浮现出笑意。

他想起江九皋每每谈起此事吹胡子瞪眼的模样,语气轻快道,“气你是真的气,宠你也是真的宠,我出宫前他还说要送你些好玩的药方子给你玩儿。”

“那方子我收到了,唉,我有些后悔,当时应该选一只小雏鹰的......”云乐舒撇撇嘴,对自己的暴行有些痛悔之意,却并不多。

他忍不住想,这场祸事终于落幕了,他的舒儿终于回来了。

再过些时候等云浈也想明白了,或许他们一家便可团圆了。

“师父,你给我讲讲娘亲的事情吧,你当时给我的信里写得不详细......”云乐舒双手张开,放在火炉上烘着,脸蛋被火光照得红彤彤的。

罗不悔爱怜地看着她,缓缓道,“你与你娘越来越像了......只不过你比她要俏皮活泼些,她呢,貌婉心娴,整个人透着书香气儿,初见时我还以为她是京中的世家小姐,后来与她相熟之后,才知她曾经确实是世家名门的闺秀,因你外祖父得罪了朝中之人,被曲意诬陷,抄了家,下了狱,这才流落到青楼。”

“那外祖父和外祖母他们......”

如今君亦止有意成全云乐舒的自由,令他心情有些复杂,“若是你想去,师父就陪你去。”

云乐舒闻言一怔。

“据说关姑娘家中世代从医,一个女子愿意陪着浈儿四处奔波行医,想来是个妥帖良善之人,师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师父如今只想好好照顾你,”罗不悔怜惜地看了她一眼,“不过,最好还是缓一缓,槐里比汴州还要冷些,三天两头下雪,你身患寒疾,此时过去,一来奔波苦,二来苦寒急,这病情不小心着又要加重。”

连师父都没有要去见的意思,她去了又算什么。

云乐舒懊恼地咬咬唇,不知自己为何又忽然生出这种蠢主意来。

罗不悔看着她比上次见面时要瘦上许多,人也病恹恹的,顾不上她是否还在怨他,急急问道,“君上道你一切都好,为何瞧着却瘦了这么多?你身子可有哪里不适?”

云乐舒鼻子一酸,“我没什么,只是有些寒症,近来休息不好,脸色看起来有些差,您......一路奔波,我备了点吃的,先吃点吧。”

“好端端的如何得了寒症?”罗不悔离京得早,君亦止也有意瞒着他,是以他根本不知五台山之事,更不知云乐舒在冬夜泅水逃宫,数月前还中箭落了水。

云乐舒扯出一丝笑意,含糊其辞道,“应是不小心冻着了......”便引着罗不悔入了门。

罗不悔刚坐下,顾不得用饭,便探过手去想为她把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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