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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明日启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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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秋兰月,孩儿吵着要去城中看女郎乞巧拜月,她乱吃飞醋,偏说是他想去看,一家人终究没去成。

仲秋暑渐消,庭院的木樨花开,顽皮孩儿缠着让他举高摘花,被她骂了一顿后才可怜巴巴地解释,他想要像爹爹一样折木樨送娘亲。

九月霜序,她开始拿起针线为他与孩儿缝厚衣,孩儿指着蜈蚣一样的针脚笑哈哈,气得她撂挑子不干,反要他们父子来哄。

露月开冬,他拉着孩儿的手,看满城风色,漠漠楼台隔。

葭月天冷,孩儿惧寒,与她窝在被窝里烤火,他温了酒哄她喝下,结果她却打起了醉拳。

岳暻盯了她半晌,很想告诉她,被肆意践踏欺凌、被无情压迫挞辱的经历能锻炼人的意志,磨去人的软弱,拔除人的善心,最终成为杀伐决断、断情绝爱的主宰者,他——就是。

“你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很不认同我的话......算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只是奉劝你几句罢了,若是我将来有了孩子,一定给他满满的安全感,让他在父母亲的爱里长大,让他相信这世间的美好,让他知道父亲永远是他强大的后盾,母亲则是他累了便能倚靠的港湾......不会叫他这么患得患失的。”

云乐舒暗暗为岳岘感到心酸,他这个父王真是不堪为人父,凉薄得令人发指,一转念,又想到云浈——

她忍不住想,师兄那样的温和清雅之人,若有了孩子会是怎样的情景啊......

端月元宵,他将孩儿抱在肩头,游街赏灯。

宋太后心中的愤怒也随即四散,她娇艳的红唇勾起,反露出了一丝笑意。

她这儿子啊,锱铢必较,有仇必报,曾经欺辱过他的人全都不得好死,对于近在眼前的仇家,只会伸手索命,从不兜兜转转,力求一个酣畅痛快。

那顾氏死后,他还肯这样唤自己母后,便说明那女医所言为真。

总之,自己的富贵快活日子是保住了......

宋太后松弛地笑了起来,随即又唤了先前那二位男宠入了殿。

这一句句“母后”若是平时听来,宋太后只会觉得刺耳,可偏偏这时候听着,却恍若仙乐,让人心情爽利。

宋太后身上又恢复了松弛的状态。

她慢悠悠地用染了丹蔻的指甲搅动着手中的锦帕,缓缓道,“身为你的母后,替你管管后宫的女人,抚平她们心口的怨气和嫉恨,不应该吗?”

“母后,你枕边的面首虽多,却也禁不住儿子一日杀一个吧?”岳暻幽幽笑着,笑里暗藏杀气,听得宋太后、云乐舒二人均心头一凛。

如此前言不搭后语,偏偏这娘儿俩乐此不疲,且都能听出对方弦外之音。

可不管如何,岳暻总算是肯松口送她回图璧了,再艰难危险的事她都经历过了,何况这回跟在岳暻身边,还有大军随行,能有什么危险。

这么想着她的心便安定了些。

很快就能见到他了,不知道他是否一切都好。

待见了他,一定要好好向他哭诉自己的不容易,一定要让他知道她受了多少苦,好好儿让他心疼一番才是......

这一夜,她睡得很不安稳,甚至梦见了云浈身边那个女子。

据流川传回的密信所言,君亦止对云乐舒可谓偏宠无度,冒天下之大不韪欲封她为后,又违祖制将她安置在自己寝宫,喂药、哄睡、侍疾一概亲力亲为,她离宫后,君亦止斥精兵搜捕,直至今日还不曾放弃。

岳暻自问自己未必能做到像他那般,可即便如此,云乐舒仍对当日被强掳入宫之事耿耿于怀,可见她极讨厌被人勉强,那他又何必去触她逆鳞,惹她厌恶?

她那哥哥既然这么久了都没想过要找她,便说明他脑子还算清楚,不会由着她胡来,送她去槐里,不过是助她早些死心罢了。

“再说你留我一个人在这里,你家那位沈妃要是找我麻烦可怎么办,到时候你可没有办法像今日这样护着我了。”云乐舒语气明显有些急了。

这话倒是说在点儿上了。

岳暻如愿在云乐舒脸上看到更真切的怜悯,这回还多了几分心疼与不忍。

他扬起笑来,精致的眉眼被那笑容映得炫目邪魅。

“太后真是天底下最坏的母亲!”云乐舒立定,鼻间呼呼地出气,眼里似要冒出怒火。

岳暻扯了扯她的衣袖,“多谢你了。”

谢她这般慷慨仗义地站在他的立场替他鸣不平;谢她让他相信这世间女子不全虚伪狡诈、有所贪图;谢她让他亲眼看到世间女子也可对一人一往情深,敢为其渡江过海、穿山越岭,甘为其舍弃荣华富贵、只求真心一颗;谢她以己为镜,让他看到这诸多美好。

岳暻收回远视亭台宫殿的目光,缓缓转至云乐舒微微蹙起的眉尾,再到她眼里的粼粼波光。

她听得很认真,面上难得凝肃,没有落井下石,也没有质疑不耐,反露出一种哀悯的神情。

她竟然在可怜自己,岳暻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感觉。

记事起他便知自己卑贱如牛马,所以万般隐忍,稍大点被投入军营,真刀真枪地从尸山血海里厮杀出来,身上背负着千万条人命,手上沾满了仇敌鲜血,如今已是一方霸主,握着通天的权柄。

谁忤逆他,反对他,旋踵之间,便似樯橹灰飞烟灭......

孩儿甜滋滋唤着的娘亲,不是她,师兄怀里抱着的妻子,也变成了别人......

不!至少,他身边的人应该是她啊......

岳暻看她脸色突然发白本以为是她体内寒气作祟,却忽然想起方才握住她手时,她手心的温热。

他试探地问,“母后与你说什么了?”

云乐舒回过神,抬头见岳暻一脸担忧,忙笑了笑,“没什么......”

云乐舒猝然一惊,转头见岳暻阔步而入,而门外那两个太监还保持着拦挡的手势。

不知为何,云乐舒下意识地去观察宋太后的神情举止。

宋太后本松弛搭在桌沿的手骤然绷紧,身上的懒怠之态也忽然消失,甚至还伸手捋了捋散乱的头发。

她面上红光消褪了些,一双眼睛虚浮地盯着岳暻,不难看出其中的惊惧之色。

云乐舒心道,真是一对奇怪的母子。

腊月除夕,孩儿抱着祖父的腿不肯撒手,众人在团圆席上笑得前俯后仰......

光是想象起这样的画面,她就已辛酸难抑,太圆满则预示着不圆满,一切大抵是场梦吧。

她若执意要和师兄在一起,怎能孕育孩子?怎能孕育出像岳岘一样健康聪明的孩子呢?

想到此处,她心中的火热忽然凉却。

方才脑中一幕幕,忽然急速变幻,她看见自己幸福笑着的脸突然换成别人的脸,和美融融的一切顷刻幻变成话本中的其中一页,那美满幸福的故事再也与她无关......

花月龙抬头,他与孩儿叽叽喳喳等着她的春饼出炉。

暮春三月,他与孩儿静坐庭院听绿荫啼莺声,见远方纸鸢空中凭跃。

槐序四月,一家人山中祭拜亡母,看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榴月龙舟竞渡,他拉着孩儿小手,在江畔为划舟人喝彩。

季夏暑深,他捧来浮瓜沉李,笑着执扇轻摇,看她与孩儿争食。

“用过晚膳了?岘儿说你这几日都不曾好好吃饭,为着嬷嬷的事奔忙不休。”岳暻出了殿,借着月光看向云乐舒,见她面色比以往憔悴了些,忍不住问道。

“吃过了,福宁殿传召时,岘岘特意让我吃了再去的。”云乐舒从他手中抽出手来,却欣慰地笑了,“这傻孩子倒不傻,还知道搬救兵就要搬最厉害的。”

岳暻并不喜欢云乐舒与自己的儿子如此亲近,“你好像很喜欢孤的儿子?”

这语气里多少带了几分醋意,云乐舒却是半分都听不出来。

“岘岘这么好的孩子我自然喜欢,爹爹不疼奶奶不爱的,多可怜啊,不是我说你,你别总是动辄教训他,他虽是个皇子,却也才四岁,我才给了他几分好,他便对我死心塌地,姐姐长姐姐短的,什么好事儿都想着我,可想而知他有多么孤独,多么缺爱,他将来长大了若性格还是这般柔软,未必就是好事,毕竟他并非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他是你的继承人。”

这二人明明是亲母子,说话为何一个赛一个的阴阳怪气,好似都看不惯对方一样,几轮反唇相稽,也不知在争什么,听得云乐舒大惑不解。

宋太后听了这话,狠狠拍了一下桌面,指着岳暻的鼻子,怒道,“你敢!”

岳暻站起,眼神里充满警告,“若母后真心怜爱他们,便别来招惹儿子的人。”

宋太后气得指尖发颤,锦帕在手里捻成一团。

岳暻却转过身,拉起云乐舒直接离开了。

那女子乍见了她,竟不生分,反朝她嫣然一笑,笑着唤她小姑子,她定睛一看,见那女孩竟然长得与宋太后一模一样,吓得她半夜惊醒过来,辗转难眠。

真是双重打击!极其荒谬!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岳暻看她一脸卑微愁虑,笑着点点头,总算同意带她一起上路,“是你要跟着孤一起的,可别后悔。”

“啊?”云乐舒不确定地仰头看他,“你同意了?”

岳暻悠哉地将手负在身后,转身走了,“明日启程,晚上回去收拾好东西。”

云乐舒正反应过来想问他那句“可别后悔”是什么意思,岳暻只丢下一句话径直离开了。

她茫然看向不远处的光亮,才知他们走着走着竟已回到小苑了。

云乐舒以为他说的是这段时间以来代替他陪伴顾嬷嬷的事情,便道,“本来就是为了报你的恩情,不用谢,对了,我的腿伤都好了,嬷嬷的事也了结了,你当日答应我的事情还记得吧?”

岳暻一滞,然后才说,“孤马上要到前线去,等回来再说。”

“那不是正好顺路吗,你带我一起去吧,我们一路上也有个照应,有你在身边,那些杀手就不敢动我了,左右我留在这里也不是回事儿......”云乐舒哀求道,歪着脖子试探地又说道,“我们是朋友......你会理解我的心情吧,我怕再拖下去我师兄都已经娶妻生子了......”

岳暻看着她,突然想起她当日在朝晖楼说的那番话。

她说,“......他强迫施压、强取豪夺,毁了我半生欢愉,这样的人怎配得上我念念不忘?”

可这个女人竟然在可怜他......

“也许......太后娘娘那样做,是为了让你和嬷嬷的日子......好过一点吧?”云乐舒想起宋太后那十指丹蔻,烈焰红唇,以及她对岳暻的态度,突然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很荒诞,很多余。

岳暻看着她越说越小声,甚至不敢与自己对视,心情竟有些愉悦。

他转了转左手拇指上的扳指,心里本已没有什么介怀的,却故意沉下声,强逼出几分苍凉,“方才孤说过了,她向来只图自己享乐,从不把别人的生死当回事,这‘别人’自然也包括孤,亲娘在桂殿兰宫中寻欢作乐,儿子却在校场被当成木人桩脚踢拳打,她明明知道,却不闻不问,生怕得罪孤的那些嫡兄们,当真是个好母亲呢。后来孤被派去战场,她也只是不痛不痒关心两句,孤在战场上浴血拼杀,生死一线,在她看来,像喝水吃饭一样寻常。”

只是人人都觉得战场九死一生,上战场与赴死无异,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从不觉得那是见坏事。

她不肯说,岳暻也不问了,只是略带些安抚的意思,说道,“沈妃大概又赠了她美男,才让她甘心为其捉刀,她向来只图自己享乐,从不把别人的生死当回事,此番召见你,也算在沈妃那里有交代了,孤也警告过她了,她今后不会再为难你了,你别害怕。”

云乐舒讶异于岳暻能用这样稀松平常的语气说出宋太后豢养男宠的事情,“太后娘娘她......”

岳暻轻轻一笑,似乎觉得没什么可避讳的,“她年轻时就不安分,那会儿父王在,她还算收敛,如今孤掌了权,她便愈发肆无忌惮了,孤习惯了。”

云乐舒惊叹,这宋太后胆子这么这么大,竟在老岳君眼皮底下秽乱后宫。

“她看不上父王,却为了使日子好过不得不奴颜婢膝地向他献媚,好几回我听见她侍寝后骂他恶心下流,可第二日父王来了,她却又可以倚姣作媚,孤曾以为,天下女子皆是如此虚伪无情,善于矫饰......”

“未经传召便闯入母后寝殿,还望母后恕罪。”岳暻来得匆忙,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滚边鸦青色圆领长袍,进了门拱手作礼,眼睛却在云乐舒身上掠过。

见她亭亭立在殿中,神色自若,全须全尾的,暗自舒了一口气。

随后撩袍坐下,看了一眼宋太后的仪容,微微蹙眉。

宋太后看着岳暻目无尊长的态度,反笑了,“王上一贯如此,哀家早司空见惯了。怎么,王上不是忙着调兵遣将,御敌戍边吗?怎么有这功夫来哀家的福宁殿?”

岳暻声音阴冷,“不管沈妃与母后说了什么,母后再热心肠,也别将手伸太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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