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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铤而走险(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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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收暑,蝉鸣渐歇,小小茆屋前停了一辆富贵人家才用得起的四轮辎车。

云乐舒换了身织锦花翎衫裙,尽显华贵雍容,又用当日花娘所授妆饰之技巧一番妆点,扮作一位年轻夫人。

云乐舒在暮色中转身,依旧戴着面纱,却难掩目光中的落寞,“大娘,元大哥,多谢你们,有缘再见。”

元大娘老泪纵横,哽恸不止,“丫头,若是家里难为你,你就还是来大娘这儿,大娘答应你好好儿活着,你可要回来看看大娘啊......”

元康把娘亲搂住,只默默地朝云乐舒微微一笑,眼睛里落满晚霞千绮,云乐舒也在其中。

“飘零数月,唯寄住在此月余,让我真正感觉到家的温暖,元大哥,多谢你们的收留和信任,我会一直记着的。”云乐舒露出一丝笑来,将手边一幅画展开,“这幅画我偷偷画了好久,就是打算临走前送给你们,权当留个念想吧。”

三尺长的画卷,以横披装裱,天杆为轴,上下左右镶边,两侧均装楣条。

展开后便见画心居中,画的是田园闲居的意境风象,画中茆屋一隅,山景成片,三两人物,各安其事,和乐融融。

“这是你,这是孚儿,这是大娘,还有我和元旦。”云乐舒指着画上几个人物,说道。

元康比划道,“我认得出来。”

为什么只送来几句什么“前事已去,唯有来生”,就想打发了她?

凭什么她这样千难万险地追寻到此,他却和别的女子琴瑟和鸣、朝朝暮暮?

凭什么那关雪河什么事情也不做,就能得到她从小到大一心苦求的一切?

她非要当面和他说清楚不可!

“丫头,你......”元大娘见元康忽然朝自己微微摇了摇头,便把疑问重新装回腹中,“好,大娘帮你准备,你放心。”

不过瞧着白萂问起此人时的神情和语气,总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止于此,她抬眼看自己大儿神情凝重,才撇了心头杂念,一心为他擦药。

三个人默契地半晌无言,小元旦在云乐舒怀里乱踩了几下,然后跳到地上,云乐舒才从沉默中找回自己的声音,“大娘,劳烦你为我准备些干粮,我要马上去槐里。”

她脑子里却不断回响着何伯父女的话。

何伯说,“关姑娘名唤关雪河,是个温柔贤淑之人,也通医术,很照顾云公子,虽然两人不曾表明关系,可这孤男寡女一路相伴,我这一把岁数也看出关姑娘是属意云公子的,大抵也是好事将近了吧。”

何姑娘说,“云公子每日布场行医,关姑娘随行在侧,两人形影不离,你问诊我开方,被我们村的人称作‘神医侠侣’,不过他们也挺奇怪的,既非燕侣也非夫妻,却一直都结伴同行......”

“这位夫人,请恕我等无礼,您先到后面等一等,待我们仔细验过荐信,再......”

他话未说完,身后一排官兵已经朝云乐舒走来。

云乐舒当即撤退,跳上辎车,一手紧紧抓住缰绳,一手将车夫推开夺过马鞭,用力朝马儿身上一抽,马儿嘶鸣一声,飞奔离去。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本想就此放行,身后的长官见他拦着这辎车许久,竟前来查看。

他只好转而将手中的荐信交予长官,又与长官耳语几句。

云乐舒的心凉了又凉,悄然后退了几步。

那长官审视了她一番,将荐信捧至光亮处读览。

数日前何夫人出城时他在场,故而他能理解下属的疑窦所在。

云乐舒倾身下了车,悠悠立住,优雅地从袖中取出荐信和名帖,递给守卫,话说得从容,“官爷,我旅览至此,受何坚何府尹所托,此行顺便替何夫人捎封信,这是何府尹亲笔所书荐信与何夫人邀我面见的名帖,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她打量着,若守卫还不肯放行,再出示自己那张“白萂”的籍契。

当日君亦远给了两张空白籍契,这已经是最后一张,不到紧要关头最好不要显露于外。

她以白萂的身份在汴州停驻了月余,又和黄家张家有所来往,若出了事,官府的人照着白萂的线索查下去,轻易就能查出她来,难免牵连到元大娘一家。

“给何夫人捎信?”守卫的脸色稍变,他马上回忆起数日前那何夫人刚从槐里回了汴州,怎么才过这么些天又来了槐里。

那何府尹的夫人往来槐里汴州,只需出示盖有何府尹私章的条子,守卫便恭恭敬敬放行了。

这位夫人衣着装扮华丽,浑身上下皆透着矜贵,虽无仆婢随行,却丝毫让人不敢怀疑她的身份。

车夫轻扯缰绳,让马车缓缓驶向城门。

槐里城门十里外正好有个渡口,从城门过的路人和车马并不算多,渡口却是人声鼎沸。

辎车路过喧嚣的渡口时,云乐舒撩起帘子一看,见码头来往货船众多,便有些不解,问道,“不是还未到中秋节吗?怎么渡口如此热闹?”

云乐舒脑中再次闪过何伯父女的话来,看着那城门两侧的守卫,心中沉甸甸的,突然感到害怕。

不知道是在害怕那些戒备的守卫,还是在害怕别的。

她其实不该如此踌躇不定。

若是从前的她,在得知有关雪河这个人的时候,第一时间就会冲到她面前去质问的,一刻也不会犹豫。

可是越临近槐里,自己越是胆怯。

元康知道云乐舒有很多话要问,但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加之天气炎热,唯恐她心火急攻有个什么好歹,便将何伯父女请到家中,捧上清茶令消暑静心,回头提醒云乐舒慢慢询问,勿要心急。

待送走何伯父女,云乐舒抱着兔子,依旧神思恍惚。

元康在她脸上看到许多从未见过的表情。

惊喜、不安、慌乱、激动、寡断、倔强、失落,还有愈渐浓烈的痴恋。

他知道,那个云浈,就是她一直在找的心上之人。

白萂,愿你乘风而去,降至世间某处,从此与心中所爱之人美满地过完此生,愿你不再迷茫无措,愿你不再随波漂流,愿你自由自在,平安喜乐。

辎车哐当起步,行过山脚,越过栈桥,马不解鞍地出了汴州城,直奔槐里而去。

桂花浮玉,正月满天街,夜凉如洗,虽然还未到十五,月亮却已经圆得如同玉盘一般。

辎车在八月十三这夜赶到了槐里南门,月华似白霜洒遍城关,映得城门上“槐里”二字荦荦大端。

只要从这里进去,就可以见到他了......

院前繁花盛放,那手持瓢勺浇花的是他,檐下风铃微荡,坐在石阶上逗弄兔儿的是她和陈孚,厅门敞开,坐在门边安详打着瞌睡的是母亲,画中的陈孚捻着一朵小花正准备戴在兔儿头上,画上的她低头看着兔儿,看不清脸,他却知道她一定是笑吟吟的,闲适安然的,甚至还得露出两个小梨涡来。

因为那日他就在画中,透过繁茂的花枝,不仅看到她低头浅笑,还听见她打趣道,“小元旦,二哥哥给你戴花花,你就是兔儿堆里最好看的那只了。”

元康接过画,小心卷起,担心地问她,“不如等收了尾金你再走吧,家里用不着这么多钱,你带着走,路上要用到钱的地方太多了。”

云乐舒摇摇头,“那本来就是留给你们的,我手头的银钱够使了,对了,元大哥,你帮我雇一驾四轮辎车,越华贵越好。”

元康应下,便匆匆出了门,云乐舒也转身回房,去拾掇随身物品。

元大娘说罢轻轻叹了口气,往厨房去了。

天下哪有不散之宴席?她只希望白萂丫头今后能好好儿的,若是有空也能回来看看她,毕竟她也没多少活头了。

“元大哥,你听我说,黄员外家、张家、还有那三家伎馆还有些货未交割,两日后你和孚儿去李记工坊把货提出来,然后按着收条所列的数目一一送去,再收回尾金,统共应该还有个三四十两,财不露白,你一定把这笔钱收好,以备不时之需,还有,大娘的药不要忘了续着,大夫那儿我都交代好了,每五日去取一次药,虽不能根治,却能让大娘晚年少些病痛。”云乐舒哽咽了一下,微微仰着头,把欲夺眶而出的泪水逼回眼睛里,才吸了吸鼻子,从房间里取出几张收条和契书,还有一幅画。

云乐舒把契书、收条放在元康面前,又继续说道,“事发突然,我走得实在太仓促了,恐怕见不到孚儿了,你替我带几句话给他,我很感谢他这样帮我,也期待能见到他身披战甲、威风八面的那日,请他一定要坚持心中志向,当个保家卫国的纯赤将士。”

离别将至,元康的不舍再也掩盖不住,看着云乐舒泪光粼粼却故作坚强的样子,却只能重重点了点头。

以师兄的性格,怎么会不顾声名,破例留一个孤身女子在身边,行走坐卧皆在一处?

他向来自爱自尊,远蜂蝶,避粉黛,从来坦荡正气,不让任何女子误解心意......

云乐舒的心乱极了,莫非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亦或是他真的放弃了......

可哪怕他爱上了别人,要与别人相亲相爱,也要当面说个清楚明白不是吗?

人分明才从槐里离开不久,更何况正逢中秋佳节,何夫人该陪着何府尹酬酢交际才对,怎么这时候往槐里来了?

何府尹的亲笔他见过,府衙的印章他也见过,看来一切正常。

他再认真细看,发现左上部分的纸张微皱略旧,而右下角的纸张却很新,凝神一看更是发现这荐信竟是由两部分拼凑而成。

虽说右下角何府尹的私章与此前何夫人所示条子上的章在他看来并无什么不同,他却不敢断定,上面不止一次强调城门守卫必须严抓严查,不可放过任何一个有嫌疑的人,若在他这里出了什么岔子,他便等着罪黜返乡吧。

他略略皱眉,实在不敢轻易把人放走,这荐信具体有无问题,还需要勘验一番才行。

可他又不敢断定,也可能何夫人入槐里时正好不是他当值。

那名帖没有任何异常,他便顺手交还,可他依旧觉得奇怪,便展开那荐信细细地看。

云乐舒神色不动,心里却似立于悬崖绝壁,惊慌无度。

为显自己坦荡磊落,她便轻轻摘去面纱,又取出她另外伪造的一封信来,将声音软了软,“官爷,这便是何大人托我转交给夫人的信,说是万分急切,已来不及经驿传送出,听说我要来槐里,便交予我了,只是此信已封蜡,不敢擅启,不然倒是可以让官爷也查看一番。”

那守卫见她如此客气,周身锦帛珠玉,雍容大气,神色举止也无异常,便没有接过她手里的书信。

“夫人你有所不知,中秋节官府组织游龙歌舞、祭祀月神,还有赏月香车等等,免不了要布置场地,像挂花灯、搭高台之类,这些货船便是赶着入城送物资的,自然要在十五日之前奔忙。”车夫道。

云乐舒一路心绪纷乱,并未发觉那槐里城门附近,有数个死士,正奉命蹲守,随时戒备,只等她现身,一举扑杀。

临近城门,云乐舒只觉得眼皮狂跳,心神不宁。

她捏紧袖中的荐信、籍契、名帖,强装镇定。

马车停在城门口,有守卫上前询问,“还请这位夫人下车接受查验。”

如果......他们真的已经生出情意来了,她以什么身份去质问呢,难道要她笑着祝愿哥哥嫂嫂永结同心,白头偕老吗?

何其......残忍。

“夫人,一会儿入城,恐怕要请您出示籍契,配合官兵搜身才行,槐里近来严查城门出入,尤其女子,都得经搜身查验后方可入内。”车夫停在十里之外,提醒道。

云乐舒此前多方询问,对此已有心理准备,便回道,“我有何府尹的荐信,你照常送我入城便可。”

车夫点头应是,城中那些达官贵人的亲眷进出城若有荐信或其他可自证身份的凭证在手,城门的守卫是不敢贸然将人拦下查检的。

元大娘取来药箱,轻手给元康上药,想起何伯父女说的那些话,心里头也生出许多疑问来。

她听不太懂,只觉得很奇妙。

那叫云浈的白衣郎君一年前来过汴州,她只遥遥见过一面,后来暂居在邻村的一个小客栈里,时常布场替人无酬问诊开方。

当时她也想去来着,但是那会关格症发作得厉害,一双腿肿得根本下不来床,本来对这病也不抱希望,便作罢了。

却原来那玉面郎君和白萂丫头竟然有些渊源,二人是师兄妹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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