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电撕开了贺皎皎的皮肉，于她的经脉血液里穿行，每行过一寸，那一寸便如火烧炙烤一般，再牵扯到心脉，如有万千根针扎在心头。
贺皎皎疼得气都不敢出，五脏六腑好似扭曲着任人肆意蹂躏，碾碎复又碾碎，当真是皮肉与内里同时遭受着折磨，逼着她不如一下死了的好。
明明那雷电穿身不过一瞬，可贺皎皎却觉得这般折磨持续了百千年，且永世不得停歇。
实在是痛。
天雷不会直接将人劈得粉碎，更不会让人直接死去。
“她可以的。”百里归山终是退到了几人身边，重重地说了一句。
“什么？”元序眼神还是惶恐的。
“她可以扛过的。”百里归山看着众人，“她是贺皎皎，便不会轻易死掉，更不会轻易认输。”
她是那个在启明宗上孤苦困顿还逆境生长的贺皎皎，是那个在囚仙牢里忍过了离魂法之痛的贺皎皎，是日日一桶洗筋伐髓的草药泡着也无怨言的贺皎皎，是在太初之境里冲破幻境逆转阵法带着众人生还的贺皎皎，是在幽冥海上敢与整个东洲仙门乃至天道相抗的贺皎皎。
是每每遇到困难和危险，都不屈不挠，绝不认命的贺皎皎。
“师父！”
“皎皎！”
许是劫云汇聚太过惹眼，也许是青云峰上的灵气涌动让人生疑，顾师玄、庄羽与元序不知何时也上了这青云峰。
他们与祈月、单子衿汇合，于贺皎皎勉力张开保护众人的结界后紧紧看着贺皎皎。
尤其是元序与单子衿，他们何曾见过渡天雷劫？
“轰——”
突破至元婴之境的天雷果然厉害。
仅是第一道，直接破开了贺皎皎的数道结界不说，还径直穿透了她身周的灵气层，直接劈到了她的身体上。
雷电自头顶贯穿整个身体，贺皎皎立即闻到了一股皮肉烧焦了的味道。
她忍着疼痛迅速调息运转灵气，还好第一道天雷只伤到了皮肉未伤到内里，她勉强还能修补得过来。
她的神魂重回躯体，雷电灼烧的疼痛感再次被感知到，可她不但没觉得有多难挨了，反倒有了一种真实感，将命掌控在自己手中的真实感。
她双手紧握成拳，拼命地用灵气与那雷电抗衡。
灵气外泄让她身体的最后一丝支撑都快没了。
可，就此散了，那曾经受苦受累的意义在哪儿呢？
蝼蚁与草木尚且知道逆境之中顽强生长，她一个人，为何要轻易放弃自己数不尽的未来？
不，这不是她贺皎皎应有的想法。
这不是她。
她又觉得自己好像很累，累到觉得这样灵魂漂浮着好像也不错，可以超然于世，飘飘然，哪怕湮灭了都行，反正自己也不会再有意识了。
可她突然又觉得不行，她还没有证她的道，还没有到化神之境，还没有完成任务，还没有回家……
家？
哪个家？
倥偬十年，贺皎皎在月淮洲这个世界里一晃就是十年，哪怕她时常提醒着自己她只是个任务者，她还要完成穿越系统的任务到达化神之境再穿回去，可日月须弥，总有些意识与概念在潜移默化中消散融合。
让她的意识停滞，将她的意识抽离，使她慢慢与外界的一切分离，彻底被湮灭于这个世间。
贺皎皎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她只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死了，神魂漂浮于天地，也许下一瞬就会彻底消散。
那雷电灼烧的感觉似乎也感觉不到了，贺皎皎甚至逐渐忘记了自己在遭受天雷劫。
慢慢地，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
是贺泠吗？
“百里归山，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我不是贺泠，我只是贺皎皎。”
贺皎皎目光坚定，握紧了手中的雷光陨铁剑。
“我知道你对贺泠有意，但我们已是两个人了，她活一世，我活一世，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这本质就是区别，希望你能认清。”
“所以这天雷劫我不愿让你替我来受，也不会让你替我来受，该是我的劫数，我应当自己去面对，而不该是我的，我也不会承受。”
百里归山对贺泠有意，却不应当将贺皎皎也视作贺泠，贺皎皎从来都觉得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她无意去承受百里归山对贺泠的好，更不需要。
修仙者的血肉在灵气的作用下不断重生，若能挨过去，身体和体内灵气更进一阶，脱胎换骨，否则，若不能挨过去，叫人受尽折磨绝望而终。
这便是第二道天雷的可怖之处，伤人内里，雷霆灼心。
不过贺皎皎不惧痛楚就是了，忍着，挨着，总有雷电穿身而去的那一刻。
可第三道天雷紧随而下，“轰隆”一声炸开，引起她神魂的共鸣，贺皎皎只觉“嗡”地一声，她好像与周遭的一切都脱离了。
就好似灵魂出窍一般，耳畔的呼喊声、雷鸣声、风吹草动之声尽数骤停，只余那雷光裹挟住她的神魂，一点点、一寸寸地侵蚀着。
是比任何人，都要坚毅果决的，独一无二的贺皎皎。
“她一定可以。”百里归山转身抬眸，与众人一起再次看了过去。
“轰隆——”
第二道天雷已下。
紫色的巨龙席卷着浓云与狂风，仿佛要将整个天空都给搅乱吸食入腹，再使出全力于贺皎皎的身体里飞驰一道一般。
见着贺皎皎身周一地的焦黑与明火，还有贺皎皎燃起的衣襟，只觉得揪心。
“师父会不会有事啊！这雷如何是人能承受的？”元序急得不行，想想那猛烈的雷电穿身他便觉得肉痛。
“顾前辈、庄前辈、祈月前辈，可有什么法子助一助师父吗？”单子衿虽明白渡天雷劫是进阶的必经之路，但她看着贺皎皎也觉得心疼不忍。
顾师玄凝眸直视天际，“丹药我都已备好，前提是……她能扛过三道渡劫天雷。”
祈月与庄羽攥着拳头，一言不发。
可天雷劫就是要修仙者的肉体、神识皆焕然一新，哪怕用尽了全身灵气抵挡，也是徒劳。
第二道天雷眼看着就要落下，百里归山犹豫着要上前相助，但贺皎皎看了他一眼，咬牙道：“你若不想我在这关头还分神迫你离开，就尽管上前。”
百里归山想起贺皎皎方才所说之话，贺皎皎与贺泠的确有很多不一样，无论是神识、性格，就连相貌，都别具不同的风格。
或许他，真的不应再混淆内心的情愫，不该将贺皎皎视作贺泠。
百里归山双手握拳，后退了一步。
贺皎皎的眉头一皱。
也就是在一瞬间，她焦黑的身体内突然闪出一道刺眼的金光，那些外泄的灵气骤然一顿，紧接着像是被什么吸引一般刹那又尽数灌回了她的身体里！
贺皎皎心念转动，体内的生灵之力呼唤了混元空间中的三清花，强烈的求生意志与生长能力叫她于死亡一线抢回了身体的主动权！
那些灵气她需要，她需要！
当那些灵气尽数被收回，贺皎皎蓦然睁开了眼睛。
贺皎皎已经许久没记起过自己曾经的家了。
她始终觉得自己只是一缕飘零的游魂，漂泊无依，所以才会觉得累吧。
倒不如……就此散了。
念头一起，贺皎皎体内的灵气尽数开始外泄，似乎连最后的负隅顽抗也放弃了。
她跪坐在地上，身体因被雷电灼烧而到处焦黑一片，佝偻着，微垂着，像是一具烧焦的尸体。
是贺泠的转世？
从哪儿来，又要到哪儿去？
是贺皎皎吗？
是哪个贺皎皎？
是那个渺小如蝼蚁的贺皎皎，还是那个不知前路不知未来的贺皎皎？
“贺皎皎……”
百里归山因着贺皎皎这一句话，像是遭受了晴天霹雳一般。
这些日子贺皎皎的态度他看在了眼里，却因着二人都未摊开明说，便将有些情意含糊着放在了肚子里。
如今贺皎皎一语道破，似是想趁着这回渡劫涅盘，给他二人的关系也分明了。
百里归山半天没有说出什么，等他还想再靠近时，那嘶吼着的天雷已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