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着一棵道边树稍歇了歇，艰难地被人搀着挪出佛堂前的院落，跨过院门门槛，不出意料地听见身后泼水洗地的声音。
又听见叽叽喳喳宫女内侍们小声议论，说娘娘要他们今日将地多洗一遍。又说楚王刚刚扶过一下的那棵夹竹桃树要砍去。
她嫌脏。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但直到他说完，母亲都没有回话。
木鱼声声，念经喃喃，未曾间断。甚至手指捻过念珠的节奏都不曾有任何的停顿，母亲仿佛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就算是对着间空屋子说话，空屋子尚且会对他的话音报以回声。母亲竟如此无动于衷。wAp.7kzw.org
虽然，一如既往，他本该习惯的，本不该抱有任何期待的。
朱桢像是跟母亲置气似地，执拗地跪着不起身，定定地望着母亲的背影。他一定要等到母亲回应为止。
皇帝笑道：“我就看老六,咱们面前,规行矩步，恭敬守礼，一步都不肯踏错，一句话不肯多说，像个锯了嘴儿的葫芦，我有时还担心他太过老成。谁猜得到他在凤阳，花言巧语，到处招惹小姑娘呢。”虽然嘴里贬低，小小风月之事倒不减他对六子的喜欢。
皇后掩口笑道：“你当年在义父面前不也规规矩矩的，谁知道你……”
皇帝深色的面孔涨红：“我老朱当年可没到处招惹小姑娘，我只招惹了你。”
皇后垂眸含笑，不再捉弄他。
不知为何，她想起淑英。虽然淑英来，已经是他们成婚很多年后的事了。
朱标就白蛇案向朱棣担保,诸位兄弟皆清白，望朱棣不要对自家兄弟心存疑窦，中了奸人毒计。
朱棣起身,拱手行一礼道：“大哥放心,此事弟都明白。大哥看重兄弟情谊的心意，弟也明白。”朱标笑着拍拍他的肩。
雄煐依在仪华身边,似懂非懂地看着父亲和四叔。仪华低头怜爱地看着他,好像看到了一个光明而美好的未来：雄煐处处以他父亲为榜样，将来定也能做堂兄弟们的表率,与她的孩子们兄友弟恭吧。
夫妻两人回府的路上，朱棣叹道：“父皇当年迎娶母后,实在是一家之福、一国之福。经了这么多事，大哥还是一心对我们这些弟弟处处维护，翻遍史书,历朝历代能有几人？这实在是有赖母后言传身教。虽不是母后亲生，大哥的仁厚善良、明辨是非,得了母后真传。”
仪华也点头称是,说道：“我会用心向母后学的。”
直到香案上一只陈旧的梅花纹银香插上燃着的那炷香“吧嗒”断掉一截顶端已经燃尽的香灰，胡充妃淡淡开口道：“跪得腿麻，都不知道起身么。非要人开口吩咐？”
“母亲不叫儿子起，儿子不敢起。”
“我现在让你起了。你退下吧。”
“是。儿子告退。”
朱桢磕个头才起身，腿已经麻得不听使唤，两旁小内侍忙上前左右搀扶。
她又想起胡月珠。
胡月珠正盘坐在佛堂的蒲团上诵经。
朱桢跪在门槛外，说刚给帝后请安回来，得了哪些赏赐。
“父皇夸儿子带兵带得好，赏了缠枝花果金腰带扣、如意云纹金马鞍、还有御窑烧造的釉里红大盘……”
他将所有赏赐之物仔仔细细都说了一遍，口头列了长长的一张单子。
朱棣揽着她道：“你已经很好很好了。”
坤宁宫里,吴王朱橚、楚王朱桢和齐王朱榑被皇帝皇后留下说话。
三王各受赏赐，楚王的赏赐额外丰厚——他似乎是继承了父亲的军事才干，兵法领悟透彻，在凤阳演武场上崭露头角,练兵卓有成效。
孩子们谢恩离去,皇帝冲皇后叹道：“孩子们长大了，各有心思了。”
皇后笑道：“你又看出他们什么心思了？都是好孩子,能文能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