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徨了一个星期后。
终于有了这一场谈话。
回去啊。
姚志英神色怅惘，回到生她养她的地方，回去满是家乡话的地方，回去一睁眼就能吃到熟悉饭菜的地方。
想回去吗？
曹志芳踏上火车的时候，她看着车窗外那苍茫的黑土地，这里埋葬了她十年的青春。
她曾经哭过，逃过，后悔过，好在她坚持了下来。
如今，她再次踏上了回北京的火车。
曹志芳笑着笑着就哭了。
*
“你们走吧，我不走了。”
曹志芳是知道周卫民有多想回北京的，“为什么？”
周卫民苦涩道，“红英怀孕了。”红英便是他三年前结婚的妻子，叫陈红英，是大队会计家的女儿。
只是，两人结婚三年都未怀孕，刚好上个月这陈红英怀孕，这个月知青返城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他要回城，势必要抛弃怀孕的陈红英。
见曹志芳眼眶红红，她反而去安慰对方，“志芳，你把手里的那批货，和之前的那些顾客都留给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她有了生存下去的本事，能够养活孩子，这就满足了。
曹志芳摇摇头，“桃子姐，你就记住我一句话，不管那个狗男人如何求你，你都不要留下来。”
她眼神坚定带着狠辣，“我们生来就是北京人，就是死也要死在北京。”
“谁让你留下来，谁就是你的仇人！”
她不能坐以待毙。
但是姚志英又想不到好的办法，在街头乱走的时候，刚好走到小卖部，看到那玻璃柜子上放着的电话机子。
姚志英犹豫了下，借着人家电话，打了过去。
那边电话响了三声。
“谁啊？”
金六子嗯了一声。
姚志英气的摔门，“你等着。”
她跑了出去，一时之间不知道去哪里了，她在漠河扎根了，这里是她的家。
离了家，她无处可去。
姚志英深吸一口气，去了托儿所，隔着玻璃看了一眼小金宝，她的女儿今年四岁了。
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一个希望妻子过的比自己好的男人。
“志英，你生来就是北京人，回到你该回去的地方。”金六子垂着眼，他不敢去看姚志英的眼睛，声音微微发抖，“离婚了，你走，把小金宝留下，我这辈子就只有她一个女儿。”
他不会在娶妻，也不会在生孩子。
他会守着小金宝，陪着她长大。
姚志英的两行热泪唰的一下子就滚落下来，她扑打在金六子的身上，“金六子，你个傻子。”
金六子重复。
这一次姚志英听的清清楚楚，她扬起手就要给他一巴掌，但是那扬起的手在离金六子脸还有一厘米的时候，又停顿了下去。
姚志英闭了闭眼，蜷缩起了手指，声音微微发抖的质问，“金六子，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金六子，“我知道。”
“志英，你不属于漠河。”
听到这话，金六子骤然绷不住了，那么高大的一个男人，抱着姚志英就昂的一声哭了出来。
姚志英给他擦泪，“哭什么？我又不走。”
金六子沉默了下，他看着姚志英的一张脸，她不年轻了，脸上也有了岁月操劳的痕迹，但是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柔美。
哪怕是落在最低处，姚志英身上也有一种从容，做什么事情都慢慢的 ，这让她和大家的气质都不一样。
那是曾经大家闺秀骨子里面所带来的。
离别的时候，洪桃提着大袋小袋的行李，送着曹志芳和胡青梅上火车，“你们路上注意安全。”
她是平静的。
但是和她睡在一个炕上的曹志芳却知道，自从知青可以回城的消息下来，洪桃已经有一周没有睡着了，每天晚上，她都在翻来覆去。
她想回城，但是她舍不得放弃孩子。
回城和孩子她只能选择一种，她选择了后者。
当然想的。
可是，姚志英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她还有丈夫孩子，她已经在漠河市扎根了。
她苦笑了下，“六哥，你在胡说什么呢？”
“你在哪，小金宝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他们一家人要团团圆圆，整整齐齐的啊。
漠河胜利公社，金家小院子，气氛低迷。
此刻，屋内只有金六子和姚志英两人，显然家里的其他人，都被金六子给安排出去了。
“志英，你想回去吗？”
金六子的声有些沙哑，自从知青可以回城的消息传来后，他也几天没有睡着。
他想要志英走，他又怕志英走。
这等于是杀了对方！
曹志芳叹口气，也敬重周卫民是个汉子。
她低声道，“那你保重。”
想起来那一场谈话，曹志芳摇摇头，“桃子姐，周知青那边你不用管，他自己心里有主意。”
这注意洪桃明白，无非是和他一样，有了羁绊无法离开。
曹志芳一直都是心性坚定的，她也知道自己要什么，不然她也不会在别人都选择在当地成家的时候，她却一直坚守下去。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等到了这天。
洪桃点了点头，“我晓得。”
她想了想，“周知青那边——”周知青便是周卫民。
提起周卫民，曹志芳脸色复杂，她想到三天前的两人一场谈话。
“陈姨，我找美云。”
也是巧，沈美云刚好半路回来拿货，陈秋荷就朝着外面招呼一声，“美云，志英找你。”
沈美云在拖货往西单市场送，她闻言洗了手，就接过电话，“志英，怎么了？”
姚志英听到沈美云的声音，就哭了起来，“美云，六哥要和我离婚。”
有着红红的小脸蛋，甜美的笑容，会奶声奶气喊妈妈，跟个小太阳一样。
她舍得抛弃小金宝独自回城吗？
答案是否定的。
姚志英思来想去，金六子这人最是一根筋，他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这个男人现在一心要和她离婚。
不行。
“你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谁家男人拼命把媳妇往外送的？
被姚志英扑着打，金六子也不还手，不吭气。
气氛僵持了下去。
姚志英用着袖子擦擦泪，“金六子，你真的要跟我离婚？”
“我不能毁了你。”
他做不到像是其他男人一样，拿孩子去要挟妻子，也做不到把妻子绑在家里，当成畜生一样关起来。
就为了让对方错过回城的时间。
金六子啊。
他不是个好人，但他是个男人。
金六子凝视着她，一双眸子明明灭灭，像是终于做了决定，“志英，我们离婚吧。”
这话一落。
屋内骤然安静了下去。
姚志英满脸惊愕，“六哥，你说什么？”
“我们离婚。”
曹志芳心里难受，这么些年来她们住在一个屋里面，彼此经历过最难的时候，互相扶持下去。
她拉着洪桃的手，眼眶红红，“桃子姐，你别急，等我回到北京后，问问美云看有没有其他法子。”
“美云很厉害的，她一定会有办法的。”
洪桃笑了笑，常年的劳作外加一个女人养着两个孩子，让她的面容沧桑疲惫了不少，但是此刻她却是坦然的。
“不要在麻烦美云了，你回去让她帮忙安排，已经是给人家找了天大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