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正道魔道都那么忌惮“鬼市”……与其说他们忌惮的是“鬼市”，不如说在忌惮它的主人。
用现代的话来说，这雾气不仅进可攻退可守，还附带引人迷失自我的群体debuff。修为比她低的大概是来一个送一个，如果对上高手招架不住了，还随时可以逃走——
正如花应闲所说，雾妖虽身死而不灭，只要世上还有雾，想彻底杀死她就是不可能的事。
少女的身影在雾海中若隐若现，在浓雾中突然拔高一截。纤细的伞骨划破肆意翻涌的雾海，被微风扬起的几缕青丝抚过嫣红妩媚的唇。
少女清隽的五官长开后已然褪去了稚气，狭长的眼尾涂着一抹浅红，眼波流转间处处留情，眼神却仿佛幽暗的深潭一般冰冷凌厉。
边迟月：……我也算了吧？万一遇上花应闲，我还能活着回来吗？
嗯，确认过眼神，是一样的咸鱼呢。
三方讨论过后，一致认为红衣少女这个壳子来历不简单，而且控制迷雾的能力可以与鬼市之主对应上，很可能是传说中的四堂主她师傅。
“你们分析了这么多就是想推我出去，对吧？”红衣少女冷笑着说，“呵，我看透你们了！人间不值得，即使是自己也不值得！”
“我也是有要事在身嘛，刚刚才解决了魔界那帮野心勃勃的激进派，现在又要去禁地看看阵法——”边迟月摸着鼻子，有些心虚。
她一袭银红琵琶袖袄裙，袖口、裙角都以金丝绣着振翅欲飞的飞鸟在灯光下暗光回转、栩栩如生，与那把红伞相映衬。
易玦抬了抬左手，手上分明系着一条缠绕着雾气的暗红细线。
线的另一端分为两条，一条宛若幻影般穿墙而过，蔓延向不知名的远方，另一端则系在还缩在被子里的本体身上。
可镜中的少女，衣袖下却只露出一截白净的手腕。
“这可能是，只有我能看到？”易玦心中顿时明悟，“难道我以后可以直接清醒地切马甲号了？这个小姑娘挺好用啊，像是‘中转站’一样。”
“你不来找我，就换我来找你……”一声轻轻的呢喃在她耳畔响起，然后世界归于沉寂。
“谁？！”易玦猛地坐起，呆愣地摸了摸身下的软榻，好一会儿才确认自己已经醒来了。
刚才只是梦……？她环顾四周，花应闲应是更出去不久，桌上的茶壶壶嘴处还氤氲着水雾。
易玦刚要松一口气，目光就蓦地凝滞在软榻边缘——和梦中毫无二致的一把红伞，纤细的伞骨如白玉般触感温润，艳丽的伞面上绘着展翅欲飞的几对飞燕，艳色与素色恰到好处地交织，显出惊心动魄的美感。
易玦小心翼翼地伸手，想试探性地碰一碰那把红伞，却突然顿住了动作，转而死死地盯着停在半空中的手看。
不是说边迟月已经娶了夫人了吗？！
“……”权衡了双方的实力，“心魔”顿住身形，语气明显弱了下来，“别杀我！我什么都交代！”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或许是我的错吧……”罗映雪释然般的叹息着说，“我当时……只是想再见师父一面罢了，却没有想到一步错步步错，日后纵容你犯下大错。”
“——我早就知道了，你是骗我的。从小我就觉得，师父是世上最厉害的人……”一滴眼泪划过她的脸颊，她却笑得更舒心了，“果然，师父那么厉害，又怎么会被困在区区阵法之下呢？”
“心魔”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脸上绽放的幸福笑意，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喃喃道：“……疯了，你真的疯了……”
“是啊，我疯了……可是如果我不够疯，师父又怎么会来找我呢？”说着，罗映雪将目光转向门口，笑语盈盈道，“师父终于要来见我了。”
“……莫枕眠当初就是个疯子，没想到她教出的这个表明乖顺的徒弟也疯得如此厉害，”“心魔”不禁感叹一声，“可惜你失算了，我才不会陪你去死！”
“求您……救救我……”
幽深的小巷里，不过六七岁的女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伸手抓住一片绣着金丝的衣角。血污和伤痕让她面容难辨，却反而衬得那双染上浓烈仇恨的眼眸更加引人注目。
易玦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蹲下，与那双被仇恨浸透的眼睛离得很近，近到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易玦在对方眼眸中看清了此刻的自己——
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斜撑着一把艳丽的红纸伞，长相清隽无辜，没有半分怜悯意味的笑容纯粹得几近残忍，干净、漂亮又陌生。
“好呀，”红伞下的女孩歪了歪头，语气带着不谙世事般的好奇，“可是你都这副模样了，能给我什么呢？”
当罗映雪看见雾气穿过房门，似乎蠢蠢欲动地将要把自己吞没时，她猛地起身就想逃，但一只手却不听使唤似的地紧紧扣住桌角。
她的眼神时而清明惊喜，时而慌张失措。
“你干什么？找死吗？我们一起干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你以为你师父会放过你？！”她急得破口大骂。
骂完之后，罗映雪又一脸平静地摇摇头，坚定地回答自己：“即使师父原谅我，我自己也不能原谅自己助纣为虐……我们当初一起为非作歹，现在也一起去死吧？”
“……疯子！”她的神情突然重新变得扭曲，“我也是你啊！我是你内心深处，自己都不敢正视的阴暗面，你真的觉得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没有你先执念太深生出心魔，又怎么有我？现在这么一副虚伪的大义凛然的模样，你当初可以拉着我同归于尽时怎么就犹豫了？”
红衣少女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男人本来就不可信，像你这样好看的男人更不可信。”
尽管嘴上说着不情愿，但到底大家是一心的。她最终还是扛着伞出了门，走前还不忘嘱咐本体一声：“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谁知道本体没了，大家会不会一起凉？
浅灰色的雾气从伞下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翻涌间带来阴冷粘稠之感。走廊上来来往往的巡逻侍卫却毫无知觉地行走在这片雾中，任由缕缕雾气缠上他们的指尖。
直到雾气漫过他们的头顶，他们脸上还带着一无所知的笑容，好似心甘情愿地溺死在这片不见尽头的雾海。
她心念一动，就感到原本是一体的神识，现在像是一团形态不定的雾气。她轻松地分出了两小股雾气，一股沉入本体，另一股则顺着细线穿过边迟月布下的幻术，找到了藏在红枫谷边缘的傀儡。
软榻上的易玦从被窝里钻出来，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远处的枫林中，红衣青年毫无预兆地现出身形，看似多情实则凉薄的眼眸收敛了锋芒，温柔专注地望向远方，似乎正思念着谷中的心上人。
易玦试了一下，发现三团意识可以随时跨越距离的限制交流，甚至感官、视角共享。尽管壳子不一样，但记忆、思维模式都一模一样——
红伞少女：接下来是时候干正事了！谁去对付四堂主？
易玦：……我不去，我还是个弱女子啊！
这双手，很白，很嫩，看上去稚嫩了一点——唯一的问题是，这不是她的手啊？！
“易玦，你不能慌，要冷、冷静！”易玦动作僵硬地下了榻，颇为无力地试图强装镇定，“反正一觉醒来换了身体也不是第一次了！慌什么慌啊，哈哈哈……”
确认了本体还安安稳稳地缩在被窝里，她也安心下来，终于可以冷静地思考问题。
易玦比划了一下身高，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再从储物袋里翻出一面镜子——
果然，镜子中的少女不过十一二岁，乌黑的长发分为两股，一左一右地被盘成两个滚圆的球，她一晃脑袋，那两个丸子也跟着轻轻摇晃。清澈的眼眸微微弯起，眼中似乎藏着一片温婉清隽的江南烟雨。
话音刚落，只见一团黑气从她额间浮出，隐隐化作了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刹那间，雾气蒸腾，浓雾化作一道道绳索飞向她，她却视而不见，虚幻的身形径直穿过了绳索。她似乎颇为得意：“这天下能伤到我的唯有上古时代的十道异火，如今边迟月已出谷，又有何人能留我！”
屋中的雾气一顿，骤然卷起疾风向中心汇聚，凝聚成一道高挑的身影。纤细的伞骨破开浓雾，莫枕眠指尖冒出一点宛若红莲般绽放的火焰。
她语气慵懒：“你是说这个？”
紧接着，一朵朵蕴含着霸道魔气的烈焰环绕在“心魔”身边，把她围得死死的。
为什么边迟月的异火还能借给别人？莫枕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
见对方无动于衷的神情，她如坠冰窟，眼中浮上一层晶莹的泪水：“我可以付出一切，只要我给的起，什么都可以……他们都要我死……可我偏要活下来。”
红伞女孩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狼狈的她：“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我不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因为从今以后你都和那个名字无关了……你是属于我的，只是我的。”
易玦清楚地看到，泪水止不住地从那终于求得生之希望的女孩眼中涌出。泪水洗刷干净了些许污垢，污垢下露出了白皙的皮肤，和一双仿佛天生带着笑意的瑞凤眼。
“我的眼睛……”易玦怔愣地望着那双熟悉的眼睛，脸色苍白地后退一步。
绵绵的秋雨、阴暗的小巷、被鲜血染红的青石板……周围的一切都在刹那间破碎，她只感到脚下一空，沉重的身体不可抵抗地向下坠落，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中。wAp.7kzw.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