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口的酒液渐渐变得苦涩起来，一路苦到了心里。
前世的种种总是在脑子里纠缠，不肯放开她。
心头苦闷，喝得也就越多。她的酒量并不算好，到后来，眼前的景致便开始模糊起来，脑袋也变得沉甸甸的。
她心里觉得难受极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却只会抱着酒坛一个劲地笑。
“你到底喜欢谢南安什么？”
“为什么不敢？”她挑眉望向边韶，清丽的眉眼之中，带着明晃晃的挑衅。
边韶弯唇笑了笑，提起另一只酒坛，与她手中那只哐当一碰，“既然如此，不醉不归。”
杜妍根本没心情要和边韶不醉不归。
她只是需要一点刺激，来压一压心中的混乱。
现在想起来，应当是在她去玉堂殿见谢南安那一次，这桩婚事就有端倪了吧？
不同于罗浮春的绵柔，这酒一闻就透着一股烈性。
“这种时候，一醉解千愁是最好的法子。敢不敢和我把这两坛子酒喝完？”
杜妍少有饮酒。
原因和谢南安有些相似。
她不喜欢自己失去控制的感觉。
问出口的话带着浓浓的醋意和不甘，边韶盯着杜妍的眼睛，等着她的回答。
可杜妍没有给他答案，只是看着他，笑容里始终带着刺。
“是与不是，与你并没有相干。”
边韶的手暗暗握紧。
他倒是希望，这件事与他没有任何相干。
若说此前景对边韶对杜妍的心思还有几分好奇旁观的心思的话，如今的她把这一堆人都讨厌上了。
边韶就这么被她扫地出门。
然后，房门在他身后被砰地关上。
连同被阻断的，还有杜妍那让人瞧不出半点欢喜的轻笑。
边韶站在屋外院子里，夜凉如水，月色如银泄地。分明是如斯美景，却让人倍感寒冷。
他实在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就在他准备将对方那些推拒的话语封住时，房门却再度被推开来。景邻玉去而复返，“阿妍，我……”
看清楚房间里的景象的时候，景邻玉剩下的话戛然而止。她愕然看着离杜妍极近的边韶，以及边韶触碰杜妍唇瓣的手指，带着几分不确定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
边韶发现，自己这一晚，有了许多从未有过的新鲜感觉。
想要把一个人，把一件事物放在怀抱里，捧在手心上，好好地宠着护着，不让她受半点损伤。
他不仅仅想要她，还想要她好。
“阿妍……”
他忍不住轻声唤起了她的名字，可回应他的，是她呵呵的两声轻笑。
她望着他摇了摇头，“不好……我只喜欢他。”
他还从未用过这样的语气与人说话。
好像只要声音大一点，就会惊走什么一样。
杜妍却不知是否听懂了他的话，眯了眼笑着打量她，笑容里带着股少女的娇憨劲。边韶被她笑得心跳又快了些，他缓缓低下头去，一点一点靠近杜妍，一点一点嗅着她身上益发清晰的气息。最终，他将唇轻轻映在了她的唇上。
那是近乎蜻蜓点水一般的一个吻。
轻柔、小心翼翼，又带着从未有过的忐忑。
杜妍此刻已然有了醉意，却不知她的答案落在边韶耳朵里之后，在边韶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谢南安对杜妍？
边韶敢拿自己的性命做赌，除了他在大相国寺夜夜见到的那些幻梦，今生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谢南安对杜妍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好。
这么说来，他瞧见的那些画面，真的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吗？
可它们怎么可能存在？
杜妍口中所说的知道，边韶自然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无非是边绮年和谢南安的婚事。
他是边绮年的哥哥，又与谢南安走得近，按理说是应该知道的。
虽然他的确不知情，可现在的他就算想否认，杜妍也必不肯信。
不喜做无谓的解释，原本的话语梗在了喉头，边韶眉眼间多了些黯然，少了些往日的张扬疏狂。但他的沉默落在杜妍眼里，却被误认作了承认。
有谁的声音在耳边不厌其烦地问她同样的问题。
她抱着酒坛兀自笑了一阵，才缓缓答道：“只有……他对我好。”
谢南安之于她，大概就是艰难岁月里的一盏灯火，寒天雪地的一点温暖，若不是他，她或许撑不了那么长的时间。
可这点偷来的光明和温暖，最终总会离开。
任她百般强留，仍然如此。
她以为自己还有时间，还有翻盘的机会，却忘了谢南安那样的个性，一旦下定了决心，便会彻底斩断其余的干扰。
他告诉她，不会再去西山那处无名书肆之时，就已下定了决心，要定下与边绮年的婚事。
一如前世。
她到底赢不过他的抱负，他的家族振兴。
他连机会都不肯给她。
她一直都朝着自己认准的方向努力着，少有迷失方向松懈放纵的时候。
而这一回，她却被打乱了方向。
明明该将眼前的人连人带酒一块赶出去，可杜妍觉得自己像是魔怔了似得，竟然伸手提过了其中一坛酒，以坛就口大大喝了一口。
辛辣的酒液从喉咙灼烧而过，带起一股异常真实的灼辣感。酒气直冲头顶，让人头皮哄地炸开，脑子里似乎晕乎乎的，却又在下一个时刻觉得从未有过的清醒。
矛盾而又让人沉迷。
他是自在惯了的人，这一辈子不喜被人约束，也不喜被人限制，在大相国寺那一场场幻梦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将喜怒系于一人之身。
在杜妍的针对中，他一句话没说，转身出了门。
杜妍没想到他就这么走了，一时间倒有些意外，愣愣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没想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但没过多久，边韶又折身回来了，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提着两坛子酒。
他将酒哐当放到杜妍面前的桌案上，斜飞的眉挑得更高，带着几分桃花相的眼里，有些闪烁不明的光亮。接着，他一掌破了泥封，去了盖子，坛子里酒液醇香浑厚的气味从中溢出来。
比如现在，他竟然会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悻悻然收回手，对上景邻玉果真如防贼一般警惕的目光，他本打算解释两句，可景邻玉话是问了，却好像习惯于以自己的理解解释问题，还不等他开口，便突然冲上前来，将他从杜妍旁边拽开，生拉硬拽地往门外推。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们那一群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给我滚出去，别来祸害阿妍！”
无论是边绮年，还是谢南安，以及和这两个人都脱不开关系，还特意坑害过杜妍的边韶，景邻玉全都看不进眼。
再一瞧杜妍明显喝高了的模样，景邻玉更不能留边韶在杜妍身边。
边韶是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杜妍的不好，是在回答他之前的问题。
脑子里轰隆隆一阵乱响，一颗心刚刚才被云托到半空之中，下一刻就像是被滔天巨浪迎头拍下似的，彻底打入了森冷海水之中。一时间说不清的失落难过多一些，还是恼恨多一些。
他伸出手去，轻轻压住杜妍的唇瓣，“不许说不好。”
可杜妍却固执地与他摇头，“不好。”
简单的两个字，打得他心里生疼生疼的。
他不是第一次吻她。
也不是第一次与她靠得如此之近。
可不管是那日在杜府书房暗室内的轻狂，还是那一日在白骊书院时的心猿意马，即便是那一晚绮梦里的神魂颠倒，也不及这一个浅尝则止的吻让他感到心跳如雷。
似乎是心底最柔最软的一处，一下子被人紧紧拽住了，然后又以羽毛轻轻拂过。
这样一个吻，竟让他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心里的惊诧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边韶忍不下又问了杜妍旁的问题，想探知更多的东西。
可杜妍醉是醉了，嘴巴还是紧得很，很多关键的东西，她都不肯吐露，就是带着醉意笑笑，笑容里的茫然，让人无奈极了。
问不出有用的东西，边韶瞧着她醉笑的模样，再看着她被酒液染湿的嘴唇，微微觉得有些口干。
他与她靠近了些，压低声音，用带着些蛊惑的语气在她耳边道：“阿妍，今后我待你，比他待你更好，你忘了他，我们从头来过，好不好？”
话语出口，边韶才惊觉自己的语气放得有多轻柔。
杜妍看向他的目光里，那明晃晃的刺意又锋锐了几分，她扯扯唇角，笑得极讽刺，“你是不是想看我这一刻的笑话很久了？现在总算让你如愿了。”
杜妍说这话的时候，浑身绷得紧紧的，像竖起了防御的刺猬一样。
他见过她许多模样，或坦然或狡黠或无谓，却从未有哪一副模样，如此刻这般，透着一股脆弱在里面。
再思及她因何如此，边韶只觉屋里的空气都是湿沉窒闷的，让人缓不过气。
“你便那么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