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查出点什么东西，那究竟是报还是不报？
圣上昏昏沉沉了些许日子，待到转醒后，偏偏这段时间所查的事便有了眉目。
户部尚书刘长清竟然主动出来自首，承认当年的四万两白银皆是他所昧下。
那个时候的他还是户部侍郎，当时内阁同意发军饷的朱批确实已经送到了户部，而且户部也已经将军饷发出去了，但发到苏鹤扬手上的时候只有五百两，苏鹤扬也产生了多次的质疑，但无奈人微言轻，每次都是求告无门。
最终他实在是无法交出军需用品，兵部着人来查，问及军饷苏鹤扬又说不出去向了何处，刘长清原本以为自己昧下的四万两白银凭借苏鹤扬的家底还是填得出来的，谁曾想那么快就支撑不住了。
苏余想来也知道这一定是萧祈泽干的，苏长雪刚入诏狱没多久，她就知道了这件事，那定然是身边有人走漏了风声。
苏余每天就这样像是蹲监狱一样，数着日子过，总觉得日日难熬。
早知如此，她就不跟萧祈泽回上京了，还不如西川来得自在。
萧祈泽连日来也是忙进忙出的，根本就没有时间和苏余说话，不过这件事只要一天没有解决，苏长雪一日没有从诏狱里出来，两个人之间就仿佛是无话可说。
苏余总算是知道被闷死是什么滋味了。
萧祈泽再次逼近了一步，问道：“皇兄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若是你心爱的女人知道自己家破人亡的始作俑者竟然和你的生身母亲有关，她还能这样心安理得地和你在一起吗？”
萧祈瑞攥紧了双手，力道大到骨节泛白。
萧祈泽看到他无可辩驳的样子，没有再继续咄咄逼人，而是柔和了语气说道：“皇兄，这个清白是欠苏家的，如今既然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倒不如顺水推舟。”
说罢，萧祈泽行了个礼，随后转身离去。
萧祈瑞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站在原地未曾离去。
萧祈泽轻笑了两声，晚风吹起了他的长袍下摆，那是用金色丝线绣成日照祥云纹样的衣料，穿在他身上衬得他整个人尊贵无比。
从前，萧祈瑞觉得这个弟弟是不起眼的，可如今的他却让人觉得挪不开眼。
从他回来的那一天，朝中就有人担忧地说，这宫中的格局恐怕是要变了，从前他还没放在心上，如今细细想来还真是这样。
萧祈泽说：“皇兄在父皇身边多年，身性如何父皇自然是最了解不过，我常年征战在外不能在父皇膝下尽孝，如今他病了，我定然是要寸步不离。”
萧祈泽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萧祈瑞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一甩袖袍上前一步说道：“我自知上次暗杀她是我理亏，但我也是为了你好，宫中传出了那么多对你不利的话语，若是不能尽快决断，你回宫之后又将被置于何地？”
不过如今这些事也都早已时过境迁，很多真相也只有当时的参与者才知道。
苏余也推测到为什么刘长清会那么急着出来自首了，因为陛下已经醒了，皇后党必须让三司尽快结案，否则等着皇上醒了再查，到时候再查出多少事可就不一定了。
再者，这段时间文官的唾沫都快要把萧祈瑞给淹死了，皇后自然心疼自己这个嫡亲的儿子，当然要抓紧时间找个替死鬼出来。
所以他们选择了牺牲最小的办法，反正这个刘长清也是他们一手培养出来的，他若是不乖乖听话，后面更是吃不了兜着走。
萧祈年转醒后自然也是知晓了这件事，他没有再仔细深究下去，只是依照惯例削去了刘长清户部尚书刘长清之职，押入大牢，秋后问斩。
从客观角度上来讲，苏余甚至觉得萧祈泽在这件事上的处理简直就是绝妙，他选择了一个损失最小的办法来帮助苏家沉冤昭雪。
只不过这期间需要有人以身入局，如今苏长雪怀有身孕，诏狱那种地方莫说是她这样怀了孕的柔弱女子，哪怕是个铁血汉子去了都觉得毛骨悚然。
苏余心疼苏长雪，自然心里会不好受。
就像是预料的那样，因为这件事，朝中弹劾萧祈瑞的折子如潮水般递进太极殿，往日里大家还看着他代皇上朱批而默认他就是下一个东宫主位，如今发生这样的事，这个认知恐怕是要改变了。
萧祈瑞自然知道这背后的始作俑者是谁，当萧祈泽在宫中侍疾的时候，萧祈瑞便趁着他进出大殿的工夫拦住了他的去路。
当时刘长清担心事情败露，就将这四万两白银连夜运到了苏鹤扬京郊的库房中，栽赃给了苏鹤扬。
这话苏余听了都觉得漏洞百出，堂堂一个户部侍郎，竟然如此堂而皇之地贪下四万两白银，就凭着自己的直觉，认为苏鹤扬找不到办法定然会用自己的家底去填。
等到苏鹤扬填不满这个窟窿，刘长清担心事情败露，就这样在天子脚下再一次将这四万两白银运到了苏鹤扬京郊的库房里。
苏余觉得很是可笑，当初明明就是兵部和户部给苏家下的连环套，一头不拨款，另一头则是死命催，皆是以掉脑袋来威胁苏鹤扬。
想来当时，前线要求追加军饷的折子也未曾真的送到内阁手中，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扳倒孙巍，将内阁都换成自己的人。
熬了五六天之后，宫里便传来了陛下圣体好转的消息，说是能够从床上坐起来了，萧祈泽听了之后立马又回到了宫里。
苏余注意到，萧祈泽这几日纵使是在家里都没有换下朝服，十有八九就是想着自己可能随时就要去宫里。
他就是这样一个喜欢未雨绸缪的人。
虽然说这段时间苏余在王府中出不去，但季生和季同经常会给她带些上京新出的趣物，送东西的时候还会“多嘴”和她说几句关于军饷被贪事件重新提审的事。
因为这件事牵涉甚大，所以照旧是三司会审，但因为陛下还病着，无瑕顾忌这件事，和此案有关的人员苏长雪，又和晋平王牵扯上了，所以哪怕是三司，也没有一个人敢较真去查。
或许这些年终究是他错了，他一边想要和苏长雪在一起，一边又不愿意为了她伤其自身根本，总想着能安稳过一日便过一日，可他却忘了苏长雪每每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的总是自己的家被抄的场景。
或许萧祈泽说得对，既然已经是箭在弦上，那就射出去吧。
萧祈瑞意味深长地看着萧祈泽离开的地方，随后甩了甩袖袍，挺起了胸膛离开了。
———
自从苏长雪入诏狱后，苏余就一直魂不守舍的，后来还发现自己院子里的侍女都被换了，新换的侍女个个都是闷葫芦，从前那些苏余给她们讲故事她们还会发自内心地笑出声，可这些人不管是端茶倒水，压根一点表情都不会流露出来，就跟个木头人一样。
萧祈泽毫不示弱地回视萧祈瑞，轻描淡写地说道：“那我也不过是以彼之道还置彼身，皇兄当初若是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皆有一番道理，那如今我这么做自然也是有我的道理。”
萧祈瑞瞪大了双眼，近乎目眦欲裂：“可长雪的身份并无人知晓，况且她现在已经有孕在身，经不起任何风波。”
萧祈泽毫不畏惧地回视他：“若是皇兄真的爱她，那为什么不尽早帮苏家洗刷冤屈，让她可以堂堂正正地待在你的身边呢？”
此言一出，萧祈瑞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在这件事情上，萧祈瑞确实不是不知道母后在背后做的手脚，她不过是想要在一些重要的位置换上自己的人，苏家是其中必须牺牲的重要环节，当萧祈瑞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回天无力了。
至于无辜被牵连的苏鹤扬一家自然全被赦免，返回家产，特许官复原职。
虽然冤屈得以昭雪，但苏余却并没有觉得有多开心。
这三年多的颠沛流离，难道用一句赦免便可以抚平吗？
苏余永远忘记不了自己在诏狱里受的刑罚，每次抚摸到那些伤疤仿佛还能感觉到疼痛。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两人在皇宫的长廊里迎面而立，他们的身后是巍峨绵延的红墙黛瓦，从前看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如今看来却觉得有些眼花缭乱。萧祈瑞突然想起了萧祈泽在去西川前信誓旦旦地对自己说的那番话。7K妏敩
那段话萧祈瑞记得很清楚，他说：“皇兄就尽管在京中稳坐朝纲，边陲战事就交给臣弟，臣弟一定会尽力为皇兄守住这一片清明的江山。”
时隔多年，萧祈瑞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竟觉得恍如隔世。
“皇兄不在太极殿批阅奏折，怎么到这儿来了？”还是萧祈泽先开的口，他依旧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依旧是那么风轻云淡。
萧祈瑞也是不动声色：“太极殿里都是弹劾我的折子，不看也罢，倒不如学学九弟，过来照看父皇，若是父皇醒了，说不定还能占个竭尽全力尽孝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