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女和墨铃像被大风摧残的小树苗, 凄风苦雨，墨铃挂着两只巨大的黑眼圈, 魅女连胸都瘦了一圈，说：“伤药也吃了, 大夫来看病也没说什么让看了, 那位威严深重, 我们平日也不敢下去。”
珠珠看她们那瑟缩样子, 十分嫌弃，衡道子曾经再威风，现在也是链子拴着的半个废人，还至于怕成这样，丢人显眼。
走下地牢, 还是那片宽广的水沼, 珠珠站在阶上远远就见衡道子被锁链束着跪坐在中央，这次他终于换了干净衣裳, 脸上的血痂也擦干净, 修养些时日, 养回不少气色, 总算又有点原来仙族太上的气度。
听见大门被打开的声音，元苍天尊缓缓睁开眼，抬起头，看见站在台阶上的少女，胸中一滞，还没开口，却看见少女身边站着的青年。
“——！”元苍天尊一怔，不敢置信怒道：“你、你竟还带外人来！”
“没什么可小心的，他虽然性格有点邪怪，但还是很温柔的，什么都肯听我话的。”珠珠很是自信说。
年轻的妖王意气风发，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危机感。
珠珠摆了摆手，不以为然：“把西海王请过来，我们去地牢看看。”
第一百章
偏私。
她都不知道她这几天干了啥，居然自己都这么累——她不会真禽兽不如到把人往死里弄吧！
珠珠揉着后腰，忍不住心虚，第一次办事，别给符玉弄出心里阴影吧。
珠珠今天事还挺多的，好几天的折子没有批，见西海王，顺便去地牢里看一眼衡道子的死活、看他恢复得怎么样了。
阿蚌看她一直揉腰，过来帮她揉，吐槽：“小姐，酒色伤人，您得节制啊。”
珠珠挂不住脸，嘴硬说：“这才哪儿到哪儿，我什么事都没有。”
台侯骇然眼看着那氤氲着三生天圣光的鲜妍桃枝在晦冷的金焰中焦蜷，被烧成一摊灰烬。
符玉漫不经心看着桃枝烧成灰，素手把几片菩提叶取出来，碾碎泡在茶水里，道：“一会儿端去给大王，这喝一喝的确是有好处的。”
台侯应声，小心翼翼把茶端走。
符玉拿帕子擦了擦手，走到旁边的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看了看，忽然问：“你说，我与三生天那位梵圣主比，谁的容貌更好。”
台侯冷汗要冒下来。
她是苏家的孩子，幼年少年时在苏纪焱夫妻膝下就被养得极好，后来又在他身边教导，几乎算是他看着长大，他虽不说，心里却清楚她的品行和心性，远胜过不知多少道貌岸然之徒。
他只是羞恼，不愿说出来叫她得意，可她只说这几句话功夫，就又要走了。
“……”元苍天尊心中一紧，浮现出自己都不肯承认的不舍，他被重链压跪下的膝盖微微一动，本能地往前，牵动着垂在水池中的链条哗哗几声晃动，他正要张口，却看见少女转身时侧颈间隐约一小道鲜艳的痕迹。
拇指大小、深粉近红的颜色，印在少女细长脖颈根部，刚才一直遮在衣领里，只在转身时露出一点痕迹。
“…”元苍天尊忽而一怔，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是眼花看错了。
六合基石是荒古纪元诸先辈留下划定江山基业的神物，各族各得一块，镶嵌在各自麾下疆域中，随着山川水脉游走，没有定数。
当年魔族向仙族宣战，便是魔帝燕煜寻到魔界基石取出吞入腹中，以己身生生将之炼化，才获得了挑战仙族作为帝族地位的资格，天命随之更改，大势加身，才能战胜元苍天尊、代仙族帝位而取之，这叫名正言顺。
等找到北荒基石，珠珠也准备动手了。
元苍天尊又问：“南域如何？”
“就那样吧。”珠珠也不隐瞒：“全天下都当你已经死了，魔帝铁腕冷血、睚眦必报，南域的日子当然不会好过，不过你的臣属们还算有本事，及时认败投降，仙族虽多有死伤怨愤，好歹不至于血流成河。”
珠珠心中浮现出杀意，没有显露在面上，态度反而更和缓，说：“怎么样，死不了吧。”
元苍天尊有点惊讶，转过头来看她，才冷笑：“少在这里惺惺作态，虚情假意。”
嗳，他还说得真对。
珠珠啪啪鼓掌，笑道：“天尊的骨头永远是这么硬，好，太上风骨，让人钦佩。”
少女笑嘻嘻，绝情凉薄、艳如桃李，让人又爱又恨。
“怎么就不是。”西海王深深看了她一眼，幽幽说：“人的想法不是一成不变，梵圣主也是人，圣人动了心、有了偏私，也无法再公正。”
珠珠皱眉。
西海王走了，珠珠还在沉思。
“你…”下面传来衡道子有些僵硬别扭的声音。
珠珠走下台阶，走在水沼边观察他，衡道子被她看得仿佛有些不自在，侧过一点脸。
“他愿不愿意都得干。”珠珠像个冷酷的暴君：“我可不做白功，我给他一个庇护所还给他好吃好喝养伤，他得还我足够的价值，除了给我干活，他没有别的选择。”
西海王欲言又止看着她，叹气：“天尊毕竟曾为太上，你还是客气些，那是多少年底蕴，如今虽虎落平阳，未必没有一搏之力。”
珠珠其实自觉她已经对衡道子够客气了，她好歹没拆开他骨头蘸酱油下肚呢，留他全胳膊全腿还能喘气够不错了。
不过西海王说得也有道理，姜老而辣，万一呢，谁也说不准衡道子能有什么后手呢。
西海王又问：“天尊在此的事，你可准备告诉梵圣主。”
打开布袋，就见里面有几片新鲜的菩提叶、并一朵开了的桃花枝。
符玉自然认得这东西
——三千年前，在凡间时，南楼侯以一株桃花牵出珠珠与裴玉卿的姻缘，当时两人就以桃花定情。
但三生天的圣主本心是为渡劫，欲斩俗念，这段情缘始终悬而未定，桃花亦从未开过。
当年少女为了这枝桃花费尽心血、绞尽脑汁，也没叫这桃花绽开，后来终于不得不放弃。
珠珠奇怪看着他，像看个脑残，不客气喷：“你跪在我家地牢，你现在是我的奴隶，我想带谁来参观就带谁来，有你说话的份吗。”
元苍天尊刹时血气上涌，气得脸孔青红。
西海王看见真是元苍天尊，当场失语
——她真是丧心病狂到离谱！！
西海王头顶都能冒出烟来，远远向天尊行礼，这场面着实尴尬，他没好意思进前，很快回身走了，直走到转角才拉着珠珠低声问：“元苍天尊可愿意襄助？”
西海王被叫来, 看见她原模原样站在那里才松口气，道：“你行，冷不丁消失好几天，我还当你去找魔帝决斗了。”
珠珠嗤之以鼻, 她怎么可能去看燕煜那张驴脸, 她是沉迷美色呢, 还有什么能比漂亮老婆的温柔乡好埋。
走到地牢门口，灰头土脸的魅女和墨铃过来行礼。
珠珠往地牢里示意：“人怎么样？”
“您可算来了。”墨铃有气无力：“那位自您走后, 总算就愿意吃东西了。”
“您这叫什么事没有。”阿蚌忍不住，小声说：“小姐，玉大人对咱们是好的，对您当然也没话说，但我看祂与…都不一样，您看台侯和墨少谷主那毕恭毕敬的样子，看得人心里发慌，我莫名有点害怕，要不…您长点心。”
珠珠脑袋一疼，耳边突然仿佛响起几句鬼魅森森的低语。
“…你要爱我…”
“…珠珠。”
像混乱不堪的梦魇，珠珠头疼欲裂，甩了甩头，把那些奇怪的声音甩出去。
台侯忙说：“大人风仪举世无双，自然无人能比。”台侯想到什么，机智说：“尤其在大君眼里，大人更是最有风采的，大君当初亲自为大人捏人傀胎，尽心尽力、精挑细琢，除了大人，谁还能有如此殊荣。”
这话说得正中符玉心怀。
符玉心情颇好，眉眼舒展，终于和气地笑起来。
·
珠珠起床之后，就感觉腰酸背痛
直到片刻。
他神色刹然骤变。
元苍天尊微微点头，冷瘦憔悴的面容看着终于柔和许多。
珠珠顺势说：“所以你不要逃跑了，老老实实养伤，将来协助我杀了魔帝，等我坐了这天下，也算能把你们仙族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好歹我肯讲道理、脾气也算不错，在我手底下做个割地一方的藩国，怎么也比在喜怒无度的魔帝手底下讨生活强是不是。”
元苍天尊听了，径自冷笑。
这老东西就这个死操性，珠珠也不着急，游说过后，嘻嘻和他摆手：“我走了，你好好想想吧。”
元苍天尊心里其实知道她说的有道理。
元苍天尊心中含恨，可这恨里又终是忍不住渗出甜与欢喜来。
他恨自己蒙昏了眼，没早看出这小孽障的狼子野心，哪怕如今看出来了，一边气，可当她过来看他，笑嘻嘻与他搭话，他还是心中漫出欢喜。
他被她抓来，不死不活，像个奴隶锁跪在此，心里仍放不下她——以前他何曾想过还有今日，荒唐至极。
天尊压下纷繁杂念，状冷冷道：“你囚我，不就是想让我襄助你斩杀魔帝，你准备何时动手。”
“快了。”珠珠摆手：“你放心，我没骗你，我是一定要和魔帝打的，我已经派人去探查妖族基石的位置，等找到了，我把基石拿到手，就向魔帝动手。”
珠珠却没想太多。
恰恰相反，珠珠只注意到他眼底血丝漫布，混秽之气愈浓，心中警惕。
她始终对元苍天尊最为忌惮，这种忌惮甚至更胜过对如今气焰滔天的魔帝燕煜。
衡道子做了几万年的神州至尊，心秽灭顶，两次仙魔大战，天命加身如日中天的魔帝杀了他两次，他都硬撑下来没死，谁知道他还能有什么绝地反击的本事。
如果他的神志被心秽吞并，变成只知嗜血的怪物，他恐怕要成为她和北荒最大的敌患。
珠珠抬眼：“你觉得梵玉卿可信吗？”
珠珠还以为西海王会犹豫半响，却见西海王直接点头。
“你觉得他可信？”珠珠反倒诧异了：“如今魔族已经战胜仙族，魔帝加冕，将为神州霸主，三生天从来不涉帝权，只督促太平、顺势而为，你觉得他会愿意掺合这烂摊子，帮我们妖族隐瞒，坐视我们与魔族大战再起波澜？”
西海王却缓缓吐出口气，说：“如果是三千年前，我不确定三生天会不会掺合此事，但是现在，我确定，你若是开口，梵圣主必定会保密。”
珠珠凝眉，越听越怪异，吐槽说：“我了解的梵玉卿可不是这样的人，你说得跟他这三千年换了个头似的。”
三千年过去，如今这桃花却开了。
花色妍丽、清清亭亭，芬芳暗动。
多一番婉转含蓄的表白。
符玉目光不徐不缓凝量手中的桃枝，唇角带笑，看了半响，抬手扔进旁边的火炉里。
天气正热，火炉是闲置的，但当桃枝扔进去的一刻，瞬间升腾起熊熊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