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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晌贪欢 第37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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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回来了?”身后响起钟晚晴的声音。

阿绣转过身,羞愧地看她一眼,低头嗫嚅道:“昨日我和桑郎去青城山找戚慎修,遇上了蓬莱的人,经书被他们抢走了两卷半,我亦被他们打伤。假孕一事败露,桑郎赌气离开,不知所踪。”

钟晚晴沉默片刻,走上前,轻抚她微弓的脊背,道:“凡事总有意外,不怪你。男人么,当女人是工具时便理所当然,被女人当工具时便受不了。都这样,你莫往心里去,身上怎样?伤得重不重?”

阿绣摇头,泪如雨下,本来觉得自己不对,这时又委屈起来,呜呜咽咽道:“挨千刀的臭道士,还说什么有没有孩子都很在意我,如今没了孩子,便翻脸不认人了。”

钟晚晴搂着她,一起将桑重骂得狗血淋头,她才止住泪,道:“那经书怎么办?”

阿绣呆了半晌,身子一软,瘫坐在地,心仿佛被极锋利的薄刀划了一下,须臾才流出血来,眼泪也跟着溢出。

桑重漫无目的地乘风遨游,心里有些担忧,又想她找不到我,自会回掬月教,有什么好担忧的。

阿绣拭干泪,收了经书,外面罩了件宽大的鹤氅,走出来向戚慎修告辞。

戚慎修看不出她小腹的变化,只见她眼皮红肿,分明哭过,便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桑长老呢?”

阿绣凄然道:“方才拌了两句嘴,他赌气走了,奴正要去寻他。”

当初那封信上,她不曾说她怀了身孕,他也会去掬月教救她。这话被种种情愫堵在嗓子眼,桑重说不出口。

他这样骄傲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她欺骗,如何还能说出真心话。

他垂眸看着阿绣泪涟涟的花靥,忽然明白,自己在她眼里和世俗的男人没什么两样,靠色相,眼泪,孩子,便能操控。

这简直是对他的羞辱,他若不走,情何以堪。

深吸了口气,做出决定,心一下静了许多,纷纷扰扰的情绪都淹没在难以言明的惆怅中。

“阿绣,你究竟怎么了?”

阿绣咬着嘴唇,左右顾盼,屡次欲言又止。桑重忽然心有所悟,掀开被子,目光落在她恢复平坦的小腹上,满眼难以置信。

阿绣穿着衣服,却比赤身裸体还窘迫,不由地往床另一侧蜷缩。

桑重攥住她的胳膊,按着寸关尺,滑脉果然已经消失了。

自己又被她骗了!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掴在脸上,脸皮火辣辣地红起来。桑重盯着她,薄唇紧抿,眼中怒火翻腾,几乎将这虚伪的花精烧成灰烬。

“略通一二。”

钟晚晴心想,真是多才多艺,难怪有钱呢。

日落月升时,星桥铁锁开,火树银花合,热闹更甚白日,街上也更加拥挤。两旁的烟火架上喷出五颜六色的地老鼠,在行人脚边乱蹿。蝴蝶,流星,旁飞侧舞,倏上倏下,令人心赏目醉。

钟晚晴穷尽言辞,描述给温行云听。前面有个孩子衣摆被火星燎着了,惊慌失措,撞翻了烟火架子。

钟晚晴拉着温行云躲避坠落的盒子,她本来只是想拉他的衣袖,可巧他手一抬,似乎也想拉她,两只手就在震天响的火炮声中拉到了一起。

他忽然打断她,道:“钟姑娘,你的衣裳是什么颜色?”

钟晚晴一怔,道:“我的衫子是浅黄色,比松花色更淡一些,裙子是彩色,有花鸟纹。”

温行云点点头,微笑道:“娇艳得很。”

钟晚晴凝望着他,不禁沉默。

砰的一声巨响,碧烟弥漫,袅袅柳丝般的烟火直冲云霄,温行云道:“是在放金丝柳?”

白鹦鹉长叹一声,又道:“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钟晚晴愈发笑得止不住,温行云也笑了,隔空打开笼子,唤了声雪奴儿,白鹦鹉便飞到他臂上。

钟晚晴抚摸着它的羽毛,喂它喝水,道:“它见到别的美人也这般贫嘴么?”

温行云道:“它只见过你一个美人。”

钟晚晴看他一眼,但笑不语。

说到顺字,她人已化阵风儿掠出了窗牖。

月洞窗外挂着一只金笼,毛羽如雪的白鹦鹉在笼中看着窗内的人。一袭青衫,素手执卷,他在看书。

盲人看书自然不用眼睛。

钟晚晴潜入房中,悄悄走到他身后,见书上的字都是凹凸不平的,他手指抚过一行: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

看的是《多心经》。

良久笛声停下,她也止住笑,一边喘息,一边擦着眼泪,恨恨道:“哪个送你的魔笛,真是作孽!”

钟晚晴抚摸着碧玉笛,扭头看向窗外的浩浩烟波,唇角泛起笑意。

澹云阁附近的长赢镇上有几百户人家,多以制造烟火爆竹为生。所谓流火节,便是各家展示绝活的时候,其热闹可想而知。

那日一早,她便在房中梳妆打扮,虽然温行云是个瞎子,她打扮得再美,他也看不见,但她本就不是为了别人打扮。

倘若温行云不是个瞎子,她还未必有兴致打扮。打扮得精致了,男人定以为她想取悦自己,不免内心得意,拿起大丈夫的款儿,倒人胃口。

药煎好了,桑重一勺一勺吹得不烫了,喂她喝下。

阿绣喝了大半碗,悠悠醒转,咂了咂舌,蹙眉道:“这是什么药,好苦!”

桑重道:“安胎药,里头有七叶紫芝,是苦了些。还有一点,你喝完了,我拿蜜饯给你。”

阿绣听见七叶紫芝四个字,脸色剧变,急忙俯下身抠嗓子。

桑重奇怪道:“又不是毒药,你吐什么?”

钟晚晴双目微眯,盯着枝头上的一只白鹭,道:“十月二十六,蓬莱岛主大寿,他既然敢抢我的经书,我便让他喜事变丧事。”

白鹭感觉到杀气,咻的一声惊起,挥动双翅飞远了。

第五十五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

十月二十六,钟晚晴与阿绣易容成寻芳岛的甘氏姐妹,乘船前往蓬莱祝寿。

舱内笛声欢快,阿绣笑得花枝乱颤,满床打滚,不住求饶道:“莫吹了,我肚子疼!”

戚慎修心道:这个桑重,好大的气性,拌个嘴便把怀孕的相好丢在这里,真不是个东西。口中劝道:“姑娘怀着身孕,又受了伤,且在这里等等罢。我看桑长老是很疼姑娘的,气消了,便回来了。”

阿绣坚持要去找,戚慎修拦不住,只好让她去了。

阿绣来到山市的瘦溪茶楼,楼上楼下倒是有几个客人,她一一看过去,都不是桑重。又去清都派问,都说他没回来。

阿绣在珠尘院等了一夜,心知桑重气头上,不愿见自己,有意躲着,便研墨援笔,在花笺上写了首酸诗,表达自己愧疚无极,对他思念得紧,又滴了两滴泪,将字迹晕开些,压在水晶镇纸下,恹恹地离开了。

回到掬月教,阿绣立在摘星阁门前,手臂似有千斤重,欲敲门却抬不起来。

“阿绣。”桑重开口,脸庞恢复雪白本色,沉着的眉眼间透出冷酷。

阿绣心里一个激灵,不敢听他接下来的话,抢先道:“桑郎,奴再也不骗你了,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奴罢!”

她满脸娇态,水光潋滟的眸子不安地闪动。

桑重视若无睹,道:“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男女之情,只会作践旁人的心意,满足自己。这场游戏我不想再陪你玩下去了,经书在此,你好自为之!”

将钟晚晴给的一卷半经书放在桌上,桑重化阵风儿走了。

阿绣抬起眼皮,诚惶诚恐地看他一眼,小声道:“当初奴是怕你不肯来,才骗你怀了身孕。后来见你待奴好,愈发不敢说了。奴自知不对,但求你念在奴一片痴心,原谅这一回好不好?”

“一片痴心?”桑重扯起唇角冷笑,语调怪异,霍然站起身走开几步,道:“你的一片痴心都在掬月教,你对我从头到尾只有欺骗和利用!”

这句话字字如针,扎在彼此的心上,针针见血。

阿绣仓惶地跳下床,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袖,含泪看着他道:“不是这样的,夫人对奴有恩,月使对奴有情,恩重如山,情同姐妹,奴不能不为他们着想。你是奴的心上人,此心昭昭,日月可鉴。待经书之事了结,奴便一心一意跟着你,孩子总会有的!”

桑重拂袖甩开她的手,道:“我在意的根本不是孩子,就算……”

他的手细瘦光滑,骨节分明,钟晚晴忍不住摩挲了一下,走到安全的地方,待要放开,他却握得更紧,唇角噙着笑,道:“钟姑娘,我也放个烟火给你瞧瞧。”

他牵着她一跃而起,落在钟鼓楼顶,右手指间捏着一枚红丸,弹向空中。

钟晚晴道:“你怎么知道?”

温行云展开摺扇,轻轻摇着,道:“我闻到铜青和平慢的味道了。”

“铜青我知道,平慢是什么?”

“烟火有八种基础药,平慢是其中之一。基础药燃烧速度和爆炸的效果各不相同,加上相应的金属矿石,就变成了绚丽多姿的烟火。”

“原来如此,温阁主,你也会造烟火?”

玩到午牌时分,两人乘车来到长赢镇,街道两旁已经搭好烟火架子,堆满了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盒子。

有不少外地人慕名而来,车马喧阗,关里关外,江南江北,川前川后,各种音腔混杂在一起,分辨不清。

钟晚晴与温行云走到湖边,湖面上五艘纸船载着火药,正在放一种水上烟火,炽焰煊煊,繁华不减夜间。

钟晚晴道:“这水上放的是二龙戏珠,八仙过海。钟离权袒胸露乳,大眼睛,红脸膛,扎着两个丫髻,乘着芭蕉扇,一般都是这个样子,像街上的闲汉。张果老么,就是个发须皆白的老头,倒骑着毛驴,没什么好看的。这何仙姑倒是标致,戴着芙蓉冠子,红衫白裙,乘着莲花。吕洞宾……”

温行云神情认真地听着,似乎在随着她的话,想象眼前的情形。

“钟姑娘,你来了。”他侧首微笑。

钟晚晴现出身形,道:“阁主喜欢参禅?”

“佛法高深,我资质愚钝,哪里参得透,闲来打发辰光罢了。”温行云将经书搁在桌案上,从袖中拿出一个刻着时辰的玉盘,摸了摸,道:“时辰还早,坐一会儿再去长赢镇罢。”

钟晚晴嗯了一声,隔窗逗弄白鹦鹉,白鹦鹉忽念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钟晚晴笑起来,道:“好个色鸟,你主子参禅,你还敢思念美人,该死,该死!”

阿绣一夜无眠,顶着两个黑眼圈,蓬着头来寻她说话,见她梳着盘龙髻,簪花饰翠,双眉画得长长的,脂粉薄施,穿着浅黄银泥衫子,五色夹缬花罗裙,通身熏得香喷喷,花枝招展,光怪陆离。

阿绣便蹙起眉头,盯着她道:“一大早,装出个妖精样,做什么去?”

“采阳补阴去。”钟晚晴睨她一眼,眼角流露出点嫌弃,道:“不就是走了一个桑重,何至如此颓废?莫说他看不见,就算看见了,也不会心疼你。他只会觉得你非他不可,沾沾自喜,从而看不起你。倒不如振作起来,多找几个美男子玩一玩,兴许他便回头了。”

阿绣叹了口气,走到榻边一躺,枕着双臂,望着房梁,深沉道:“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男女之情,只会作践旁人的心意,满足自己。”

钟晚晴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呀。我走了,你若是觉得闷,便和教主出去逛逛,顺便打探经书的消息。”

原来七叶紫芝与阿绣服用的假孕丹药性相克,吃了便要露馅。她吐出几口苦水,在被子里摸了摸小腹,心沉至底。

完了,孩子没了。

虽然本就不存在,阿绣却感觉小产了,只不过小产的不是孩子,是计划。

她目光呆滞地望着地面,神情无措。

桑重见状,一面疑惑,一面不放心,伸手去切她的脉。她急忙缩回手,藏在背后,低头不敢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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