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几桩事,先生还会认为宋兵堪打?我想便是先生有孙吴之能,遇到这样的兵将,只怕也只有辙乱旗靡的份!”
闻焕章是坦诚君子,这几件事因为影响很大,他在东京的朋友们在书信中都有提及,桩桩事实俱在,不容反驳。
这样的形势,这样的军队,这样的朝廷,他根本没有施展抱负的机会。
然则,王伦便有?
到底还是不甘心的,觉得可惜了1身本事,他便苦笑着道:“小官人刚才说给闻某施展抱负的舞台,不知是何意思?愿小官人教我!”
这年轻的秀才便能!
只是这与自己施展抱负有何关系?
“小官人此言谬矣!我大宋有雄兵百万、良将千员,何惧辽、金?”
作为1个受过良好教育、主要是对朝廷还有幻想的知识分子,闻焕章还是有底线的,本能地便为朝廷辩护。
只是他说的甚是苍白,王伦1席话便破防了:
他是个有名文士不假,在朝里除了宿太尉还有不少相识,但总是叫好不叫座,关键时刻没有1个肯提携自己的。王伦说他“权贵满朝多旧识,可无1个荐贤人”,正说到他的心窝里!
于是他对王伦感兴趣起来。
“正如小官人所说,闻某蹉跎半生,并无半分机会崭露头角,愿小官人教我!”
王伦见引出了他的不甘,先有几分满意。
“其实以先生的能力,大有可为!
见他嘴硬,王伦笑起来:“闻先生问得好。小可并没有什么内情隐秘,只是小可认为,安仁村这么大的地方终用不到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当然若是先生只是爱好,便当小可胡说。”
这个闻焕章真不好辩解。哪怕你耍牌9、逛青楼、搜古玩、苦吟诗、拼科举…等等爱好都符合人们的认知,但是在家里没事研究如何占领城池、如何和不知道的敌人打仗、如何排兵布阵纸上谈兵…任谁都认为你有想法。
这不是2十1世纪专业的键盘手,凭着1己想法便在军事网人酣畅淋漓,听的人哧之以鼻,过后1笑。
这真是要靠无数枯燥乏味的数字推敲、图形演变来营造运筹帷幄的境界的。
你要说没想法,鬼都不信!
他现在听出来了,王伦敢如此直面朝廷错处,已经不可能是1个文化人能有的高度。
王伦原本没打算瞒着的,毕竟要以诚待人,此时却有些迟疑。
倒不是害怕闻焕章告密之类的,以其认知层面,这种功劳对其名声并无好处,反而会被人耻笑。他想到的是,这个闻焕章明显地对朝廷还未死心,那么以梁山目前的情况,不可能让其动心。
那还是不要说开。
历史上他也是这么干的。当高太尉两度失守之后,他被朝廷起用为军前参谋,蔡京亲自摆宴,他1点儿都不排斥这种风光。
人的本性如此,不必苛求。想让大宋的知识分子恨朝廷,难上加难。无它,北宋立国的基础便是“士大夫与皇帝共治天下”。
他再是小知识分子,好歹也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也是潜在的官僚群的1分子,不可能有那个觉悟自己反对自己的。
要不然梁山从头至尾有文化的人物没几个:王伦,屡试不第的秀才;宋江,刀笔小吏,连秀才都不算;吴用,学究,是不是秀才不好说;公孙胜,法师,有文化,但不见得中过秀才,因为他走的本不是儒家这条路。
别说有翻身机会的知识分子,便是1般的好汉,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也没几个真心想上梁山的。逼上梁山,重点在于1个“逼”字。
王伦正想凭借3寸不烂之舌说动此人,于是顺嘴便答:
“江湖上谁不知道闻先生之名?遍览百家,熟读兵书,所谓神龙潜于渊。小可虽人在江湖,却也1直有先生的传说。此来寻找先生,1是以慰平生之念,2来也想与先生寻找1个施展抱负的舞台。”
闻焕章愣了1下,还没有人这么直白地和自己说过这番话。
自己平生都以通晓兵书为荣,也浸淫此道有小半辈子,却知道自己的爱好很不合时宜。
大宋承平日久,读书人都以锦绣文章作为晋身之阶,而对武学之道唯恐避之不及。无它,武人地位太低所致。
他知道王伦现在是梁师成府上最炙手可热的人物,那首‘万人丛中1握手,使我衣袖3年香’已成了梁太傅最喜听的话,上下都在合适的场合来表达对太傅的敬仰尊崇。
要不王伦的马车上也不会插有梁府标志的小旗。
说不定他是受梁师成所托来提携自己?念头甫1至此,便觉身上躁热起来。
嗯,梁师成再是6贼之1,再专权跋扈,总没有直接和他这种小知识分子为恶的机会,所以憎恶感也不多。若真是对方征召,要不要拒绝呢?
不!机会难得。
“先生此言,自己可信否?宋兵之腐朽,非止1日,大宋能打之兵也就西北禁军,却只适合山地争战;其它河北禁军与中央禁军都不足惧,厢军与乡兵便更不用说了。
至于良将,边将多的是贪生怕死、杀良冒功之辈,真正能打的,却又屡遭迫害。
国之重臣的殿前司太尉高俅是什么货色?只是会踢几脚好球就能做大官!他上任了之后干什么事?不仅把军营的地皮建成私宅,还把禁军当做私役,不管训练,专管为他营私出力。这样的军队能打得过如狼似虎的契丹人、女真人?看着有8十万禁军,其实都是无用的摆设。
他上任两年来,只因为曾经和禁军都教头王进的父亲有过节,便逼逃了王进;因为高衙内看上了禁军教头豹子头林冲的娘子,去年刺配了林冲----这都是能打的良将。
天波府杨家将何在?金水河那边只剩老令公等人的牌位。他的嫡系子孙、人称青面兽杨志的,也是郁郁不得志、被高太尉逼得卖刀谋生,前几天刚刚在京中被1个泼皮欺侮而失手杀了对方,眼见得身陷囹圄要刺配充军。
方今天下,朝廷不修文德、自废武功。内有铤而走险被逼良为盗之百姓,外处4战之地无险可守,其实危如累卵!在西北,西夏占据肥硕之地,吸引我最精锐的西军;北方有契丹,是为百年世仇;东北有女真,已对辽国形成灭国之危。
宋兵遇辽兵1触即溃,辽兵遇金兵1触即溃。假以时日,金兵若与宋兵交手,便知虚实。那时会不会起虎狼之心?宋朝北方1马平川,将何以抵挡?必然大祸不远,毁家灭国都是轻的。
先生有如此能力而朝廷不能用,又何必执着于为赵家王朝做炮灰!”
作为1个优秀的兵家,闻焕章若是连这种明面上的战略大势都看不出来,那便枉比孙、吴!可是能看出来,不代表他有办法,毕竟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但是当王伦轻轻巧巧地便指出北方局势时,闻焕章还是相当吃惊的。因为那么多朝廷重臣,没1个意识到女真的崛起其实有着极大的隐忧,只是当政者只顾着收复燕云十6州这等蝇头小利,哪里还能看到更长远的?
闻焕章被道破心事,略有尴尬。好在他是正人君子风范,也不搪塞否认,只是道:“闻某只是有此爱好。当然若是国家有需,某倒也不会敝帚自珍,为国分忧,是我等臣子所愿。”
所谓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自己的1身本领,当然盼望着能够被朝廷征用。至于王伦说的什么“施展抱负”,只能聊博1笑----难不成他还想造反不成!
真被他说对了。
“先生有此想法倒也平常,只是小可知道,先生虽然才气过人,惜乎朝廷昏暗,赵氏不明,你便纵有孔明般能耐却也发挥不出半点。所谓权贵满朝多旧识,可无1个荐贤人!试问先生才学天下知,又有谁肯提携半点让先生直舒青云之志?”
这句话真的戳到了闻焕章的痛点。
王伦便缓缓说道:“先生熟读兵法,当对史籍也有涉猎。我朝得位本不正,是从妇孺小儿手里夺来的天下…”
话音未落,闻焕章脸色1变:“小官人禁声!”
敢诽谤朝廷,这可是大罪,这种事情也是百姓敢参与的?
王伦便笑起来:“赵宋做得,偏小可说不得!若是朝廷爱民,4海升平,小可便敢说,也须有人听!但是此时内忧外患,都是赵家自己做的孽。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先生却又为何要与它抱团1步步往绝路上走?”
闻焕章脸色1变:“小官人到底是何人?”
想自己昔日同窗宿元景,无论才情文章都不及自己,却只因为走的道路不同,1路绿灯直升到殿前太尉,和自己依然布衣的身份有天壤之别。
表面上,自己甘于贫苦、安于现状,实则他清楚,为了自己能得当权赏识,他可是投了不少门子。
只是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这几年之后,他也就秉息了这个想法。
王伦如此说,他只在心里暗笑了1下:后生,你可知我的抱负有多大!你就凭作了几首诗词,便要窥我志向,却何以供我?当然嘴上却道:
“闻某在这安仁村中,安贫乐道、教书育人,何其快乐?小官人却何以认为闻某有甚么难伸之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