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灯鸢才得以确定，自己是乘坐天灯，从这个世界的空中坠落下来。
作为制造者，它很清楚，天灯装填的燃料不足以在高空太久，更不用说持续飞行上升，进入另一个世界了。
这是神明的力量。
那位尧神，将自己从雾港的天上带到了云中寺的城市里。
听了灯鸢描述的经历，灯乘反而兴奋起来。
但它生命脊消耗太大，脊椎里就剩一点被碳灰包裹的碎片。
灯鸢最终抢救无效死亡。
不过，它很快又以幽灵的身份重新站了起来。
灯鸢缓缓张开和捏紧指铠，幽灵甲让它打开了新世界大门，它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增强了，还有了更好的抗击打能力。
它变得和旁边的幽灵们一样。
“怎么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
灯乘以一种坚定而自信的语气说：“我说过，这里是尧神照耀的世界，在沙城，死亡只是另一个开始。”
“更何况，这里有全能石和魔油，能辅助生命脊继续燃烧，放心，你死不了！”
一切恍若幻梦。
灯乘？
灯鸢怀疑这一切都是死亡时的幻觉：“你知道灯谷吗？”
“灯谷……好像有点印象。”
对方似乎陷入了回忆：“啊，我想起来了，是我曾经点燃唤醒的一个灯族。你们认识吗？它还好吗？”
“它死了很久了……”
灯乘激动地直搓手：“让其他人见识一下你那个可以载人的天灯！有朝一日，说不定我们可以乘坐它飞回到雾港。”
灯鸢犹豫了一下：“那雾港怎么办……”
“那个就不是我们能考虑的事了，我们要做的，就是证明自身价值。我们做得更好，灯族就能得到更多优待。”灯乘低声说。
“我知道了……只是天灯需要很多材料，包括整块的金属、高纯度火油、大量完整皮革、坚韧的织物以及至少一枚全能石，我在雾港里也是耗费了大半生才勉强凑齐，还多亏了数百名同族无偿捐赠。”
“这不是问题。”
它冷静地说：“所以我从不停歇，不断制造悬灯，这就是灯族能力的证明。哪怕只有我一个人在，灯族也存在于这座城市里。”
“我是个平庸的制灯师，只能依靠不断重复来增加数量。你不同，你独立制造出了天灯，你的技艺远超同群，你的价值远超于我。”
“尧族不歧视外来者，他们敬畏知识和智慧，尤其是他们本身没有的技艺，会得到他们更多的重视和投入。在这座城市里，能力越强，资源越多。只要能力够强，甚至使徒大人都会愿意来打下手！”
灯乘强调说：“不论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灯族，你都应该继续在这里制作天灯！”
“……”
灯鸢一阵恍惚。
“我刚到这里的时候，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生锈的废铁，进入了一个崭新完备的工具仓库里……感觉自己就是废物。”
“不过，我们灯族也有我们的优势。”
灯乘的声音在幽灵甲里有些瓮声瓮气。
“灯族过着这里居民无法想象的艰苦生活，我们随时都走在生死之间，我们从不休息，不断精进我们的制灯技术，只有这样才能活着。”
灯乘滔滔不绝地给老乡介绍着这个新世界。
它谈起了具有生命的树，能让花绽放的水，犹如大型雾兽的地行舟和火汽马车，还有各种各样种族的居民，都让灯鸢脑子有些记不过来。
“沙城在这个世界，就像是沙丘上的一粒沙子。但即使是无边的云中寺，也不过是尧神大人麾下的神国之一而已。”
与这里相比，雾港显得如此渺小而单调。
灯鸢心里既羡慕，又不安。
“我知道了，是为了太阳吗？听说以前有外神拿走了灯族制造的太阳，其实太阳还好端端在天上……只是这里也不像缺太阳的样子。”
灯乘抬手示意它往外看。
站在这被称之为幽灵高塔的奇观上，灯鸢眺望四周。
灯塔下是一个规模庞大的聚居地，这里有许多精心建造的石质建筑。
不同于灯族蜗居的洞穴，沙城的掩体高大宏伟，它们彼此并排和伫立，就像放在巨型箱子里的一块块标准铁锭。
灯鸢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周围更是明晃晃的，光强得刺眼和不真实，地面上到处都是珍贵的纯净沙砾。
盔甲人周围还有几个形态怪异的生物，它们有的很小，还有尾巴，有的又很高大，用某种布帛包裹着身体……他们窃窃私语，但说的话灯鸢完全听不懂。
只有盔甲人能听懂自己的话。
“这是什么地方？”灯鸢忍着痛问。
“这里是云中寺，是尧神大人照耀的地方，你现在坠落的地方，在沙城外。”
“尧神大人找到了雾港，神明的神力将会再次照耀整个雾港，尧神来了，灯族就有救了！”
对这位拥有广袤神国的陌生神明，灯鸢既敬畏也好奇。
尧神能轻易将自己带到另一个世界，这足以证明其无法想象的神威。
“为什么尧神要救我？”
灯鸢疑问：“哪怕萤神还未进入世界壶的时候，祂对雾港都很少问津，尧神作为一位外来神明，为什么要救灯族……”
“死了也没什么不好。”
灯乘在一旁开解：“原本灯族的生理结构就有很大的局限性。我们后面讨论决定，放弃治疗，因为即使将灯族躯体进行修复和延续，本身损耗是不可逆的，不论保养还是续航，都是一个长期问题。”
“幽灵形态，反而是更简单健康的方式。”
“只要穿上幽灵甲，就与活着时没有任何区别，能脱离生命燃料的限制。幽灵如果受到损伤，去幽灵医师【殡角】那里就能被治好。”
他乡遇故知，灯乘表现出了极大热情。
灯鸢看向头顶。
金色太阳的光芒遍布整个世界，这里没有黑暗与雾兽，神明依旧在。
第327章 死了也没什么不好
灯鸢死了。
幽灵学者和医师们用尽办法急救：以全能石填充灯鸢的身体，用魔油增加了生命脊的燃烧持久力……
灯鸢有些惆怅地说。
“水晶亮度不足，你现在很虚弱。”自称灯乘的人观察了一番：“来，把它抬上火汽马车，送回沙城里维修治疗。”
“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疑问，我们一个个来，你先休息一下，不要过分燃烧自己。”
灯鸢坦然：“我的生命脊已经燃烧殆尽了，马上就会死。”
对方说：“这里充满了火与光，你还活得好好的，而且还会一直活下去。”
灯乘嘎嘎大笑，挥手示意它看向旁边。
墙边整齐摆放着十几个大木箱。
灯鸢看向外面，太阳晃得耀眼，将整个世界照得反射出光亮。
黑暗中的灯族尚且没有放弃，在光与火的世界里就更不会退缩和落后。
“我明白了。”
灯鸢也认真地说：“那么我们就从现在开始，制造天灯吧！”
“太好了！太好了。”
“尧族的居民，拥有非常多样和丰厚的知识储备，但他们生活太舒服，所以哪怕路不好走，或者吃的食物不够多样，也会觉得沮丧和失落。”
“可我们不会。”
灯乘双臂比了一个亮肌肉的动作：“这就是雾港让我们养成的习惯，劳动和制造就是我们的能力和生命。”
“这座幽灵灯塔里，其他幽灵都会休息，我不会。”
“因为我知道，这可能是我此生仅有的机会，只要给其他人时间，他们就能像我一样制作出悬灯。”
过去，它渴望能乘坐天灯离开死气笼罩的雾港，去看看外面有什么。
可真正到了这一天，亲眼看到外面的丰饶与辽阔，灯鸢却只觉得心酸。
灯族梦寐以求的东西，不过是尧族习以为常的生活，他们生来就有这样的一切。太阳，土地，希望，还有神明的庇护。
灯乘告诉它：“往前看。”
在那瞬间，眼前人和昔日的灯谷融为了一体。
许多绿色的绒状多杈工具被竖起，城里城外都有，它们仿佛是某种地标。环绕城墙的是一种泛着黄铜光泽的精致雕塑，它们看起来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那是树和沙玫瑰，都是生命。”
“生命？”
灯鸢吃惊：“神明创造的生命？”
“不，是这里的居民种植的树与玫瑰，外面还有仙人掌——背箱仙人掌，它们是最好的向导和长途伙伴。”
对方声音似乎很高兴：“没想到居然能以这种方式看到灯族，你一定吃了很多苦，才能过来吧？”
灯鸢大吃一惊：“你知道灯族，这里难道还有灯族吗？”
“有啊，我就是。”
盔甲人拍了拍胸口，发出哐哐的金属响声。
“我叫灯乘，不过已经死了很多年了，运气好，才能被尧神大人的世界收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