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话音落下,梁九功才带着人进来,指着容歆颇有些刻意道:“快将容女官拿下。”
容歆配合的起身,配合的抬起胳膊伸手给侍卫,然后欲配合的跟他们走。
康熙忍无可忍:“滚回毓庆宫去。”
容歆立即抽回手,迅速离开。
第80章
“容歆!”康熙横眉冷竖,怒不可遏道,“朕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即是如此,来人!将她拉到慎刑司去!”
然而康熙召见容歆时,一向都将除梁九功以外的人打发得远远地,遂他说完,并未有人第一时间听令入内拿下容歆。
康熙恼怒不已,一脚踹向梁九功,喝道:“还不去叫人!”
容歆有一瞬间心跳是停摆的,但她今日来这一遭,便考虑过可能会惹怒康熙这一后果。
然,没有人提及讷敏,她偏要提起,容歆绝对不许康熙忘了讷敏,忘了太子不止是太子,还是讷敏用生命生下的孩子。
“是,太子极像娘娘。”容歆上身挺直,道,“像娘娘一般仁厚,娘娘若是泉下有知,定然欣慰至极。”
康熙视线不离画上的皇后,状似无意道:“太子是大清的储君,仅有仁厚是不够的。”
“皇上说得是,幸好太子殿下聪慧且坚韧,否则必定会让皇上失望。”
康熙一顿,将画轻轻放在一侧,审视容歆,须臾之后,冷淡道:“容歆,你在朕面前这般意有所指,不怕惹怒了朕?”
容歆恭敬道:“奴才不敢。”
容歆命宫女告知太子一声,便抱着卷轴,随太监前往乾清宫。
而康熙便是召见容歆,依然勤于政务,对她的到来只抬头轻轻扫了一眼,便重新埋首于奏折,不咸不淡道:“何事?”
容歆刚才行了跪礼,并未被康熙叫“平身”,便依然跪在地上道:“回皇上,奴才今日晨间命人为太子殿下晒书,偶然看见了太子去年画得一幅画,特来呈给皇上看。”
“胤礽画得?”康熙一听,暂且放下奏折,道,“拿过来。”
“是。”
容歆看着手中这一双干瘦无力的脚,因为病痛,齐嬷嬷已经很久没有长时间走路,几乎就是荣养在毓庆宫中,说不上什么时候,这间屋子就会剩下她一个人。
“嬷嬷,我偶有不容于世俗的想法,如今却过得这般好,皆是因娘娘、太子和您的包容。”容歆眼圈泛红,嘴角却带着笑,“我也常感恩于上天对我的眷顾。”
齐嬷嬷摸着容歆的头发,许久之后,道:“容歆,不要相信皇上对娘娘的情分。”
容歆抬头。
齐嬷嬷叹道:“娘娘是早早去了,所以在皇上心中都是好念想,若她还在世,面对如今的朝堂后宫,无论是全了与皇上的情分,还是顾全赫舍里家和太子,两难……”
便是太子幼时极受皇上疼爱,日日相伴,也未曾这般父子亲近过,想必太子心中是极开心的。
容歆微微一笑,对诸宫侍道:“如此,便早些关门落灯,明日浅缃带人去乾清宫服侍太子殿下。”
康熙和太子心无芥蒂,估计也是不甚愿意见到她的,容歆有自知之明。
而此时满宫上下皆知她惹怒了康熙,然后又安然无恙地回到毓庆宫,不管各方如何揣测,齐嬷嬷只又担忧又气她:“你这一回来就去惹皇上,你是不要命了吗?”
容歆撸起袖子,亲自为齐嬷嬷兑洗脚水,回道:“我们这样的身份,说是护佑太子殿下,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实际能做多少呢?”
容歆冲他微微躬身,“谢公公提醒,我省得了。”
而临要分别前,容歆对梁九功道:“待我回毓庆宫,便请太子殿下来乾清宫与皇上说说心里话,提前知会您一声。”
梁九功一怔,随即叹道:“容女官既然心中有数,我便也不再多言。”
容歆又向他道谢,随后便回到毓庆宫中。
宫中消息传得再快也有限,毓庆宫中的太子并不知道此事,因此当他听容歆一说,满目震惊:“姑、姑姑,您不怕皇阿玛真的……”
小梁子可还行?
容歆是叫不出口的,宫里这些个大太监哪一个不是人精似的,记仇得很,她今日若是真的叫了,指不定记她到什么时候呢。
遂容歆无奈道:“我与你这么多年的交情,何必拿话调理我?”
“交情不假,可我对容女官的敬佩也是真真的。”梁九功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一遭短命十年。”
他这唱念做打的,容歆摇摇头,又问了一遍:“您怎么未在殿内伺候?”
若易地而处,容歆亲眼看着康熙长大,便是心疼太子, 必定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样一番话来刺他的心。
说一千道一万, 不过是立场问题。
若是个暴虐昏庸、嗜杀成性的帝王, 她也不敢当面刚,为了她在意的人, 咬咬牙毒死也就算了。
可康熙晚年逐渐荒唐也掩盖不了他漫长在位时间的功绩, 而且他是太子和大阿哥敬爱的皇父, 她完全不能起这样的念头。
想必康熙对她容忍, 也有这样的原因在。
而后,容歆收拾妥当,便来到太子书房中,在为他存放书画卷轴的木箱中翻找起来。
她其实也未曾发出声响,然而早读的太子还是控制不住地分了神,“姑姑,您要找何物?”
“惊扰您读书了?”容歆正好寻到她要找的那一幅画,立即便道,“我找您画皇上和您皇额娘的那一幅画,这便不打扰您了。”
“您欲作何?”太子只是疑问,语气中并未有怀疑之意。
容歆嘴角微微上扬,温和道:“自从咱们搬到毓庆宫来,我已是多年未曾专门拜见过皇上,想借花献佛,以您这幅画当个见面礼。”
容歆离开时, 注意到康熙亲自弯下腰, 极珍惜地捡起落在地上的画,脚步一顿, 才又快步退出懋勤殿内。
乾清宫的宫墙遮挡了落日,只有一丝丝晚霞的余韵。
容歆站在懋勤殿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今日是故意而来没错, 但其实除了不赞同康熙对太子和大阿哥的培养方式,对这个帝王还是心存敬意的。
一个刚过而立之年的男人,父母双亡, 死了两任妻子和十几个孩子……
“奴才死不足惜,可不吐不快。”容歆抬头直视康熙,“娘娘在世时,为平衡后宫,也常用制衡之术,但她从未伤过您的心,也从未利用过您的敬和爱。”
“您是如此有威势的帝王,亲手推着儿子站在对立面,午夜梦回,便真的能安寝吗?”
康熙的怒意因为她这一句话变得内敛,语气危险道:“你是个什么身份?也敢质疑朕如何做皇父?”
容歆垂首,恭敬道:“奴才不敢。”
康熙只觉胸口一堵,闭目忍耐少许,稍稍平和道:“大清内忧外患,太子很好但是不够,他若是连眼前这点麻烦都压不住,如何稳固江山?他必须做得更好。”
“你有何不敢?”康熙目光犀利,“你在山西失职之事朕未严惩于你,你却主动到乾清宫来,朕瞧着,这宫中再无比你胆大妄为之人!”
“皇上说奴才胆大妄为,奴才不敢抗旨。”容歆态度语气越发恭敬,然说出口的话,听在旁人耳中却如惊雷一般。
“您是这世间最有权力最英明的天子,但奴才这么多年从旁瞧着,皇后娘娘嫁给您,宛如一朵鲜花插在黄土上,毫无滋养,否则怎会那般凄凉地凋零于坤宁宫?”
“哗啦!”
容歆一句诛心之言,康熙怒火上涌,直接掀翻了书案,奏折笔墨散落一地,其中有一本正巧砸在梁九功膝盖上,梁九功立即跪伏于地,瑟瑟发抖。
梁九功恭敬地应下,来到容歆面前,双手接过卷轴,高举至头顶,呈给皇上。
康熙也不等人收拾书案上满满的奏折,直接小心地展开画。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两身明黄色的朝服,任谁一看,便知是龙袍和凤袍;然后随着画卷完全展开,两张熟悉的面庞出现在康熙眼前。
容歆觑了一眼他的神色,幽幽道:“可惜太子殿下未曾见过皇后娘娘,此画上的娘娘完全是临摹皇上,空有形没有神。”
康熙食指在画中女子的眼睛上轻触,“胤礽的眼睛像极了敏儿……”
若是讷敏还在,眼见着赫舍里家衰落,皇上对太子严苛,必定是痛苦万分的。她又是那般顾全大局的人,最后难受的永远是她自己。
兰因絮果,现业谁深。
她是生是死,不过是康熙一句话的事,某种程度上来说,太子包括这满朝文武,也是如此。
“我自己来便是。”齐嬷嬷制止容歆要为她洗脚的动作,“哪能让你做这样的事?”
容歆抬头,不在意地笑道:“您是长辈,我侍奉您并无不可规矩之处,您不必介怀。”
她说着,又伸手探了一下水温,托着齐嬷嬷的脚入水。
齐嬷嬷慈爱地看着容歆,“我这一生无子无女,却从未遗憾过。容歆,你便如我亲女一般。”
“皇上极喜欢您那幅画。”
容歆并未与太子说,她见过康熙许多模样,从年少到年富力强,从夫妻相携到独掌江山……
人越是孤独便越是念旧,因为有对讷敏共同的记忆,她也算是“旧”中人。
“太子,您去乾清宫向皇上请安吧,和他说您想作甚么,问他希望您做到什么样子。”容歆摸摸他的头,道,“皇上对您,总归是与旁的皇子不一样。”
太子去了,半个时辰后便命人回来告知容歆:他今日留宿乾清宫,和皇阿玛抵足而眠。
“皇上将我赶出来了。”
容歆一听,歉道:“可是因为我?方才若非您,恐怕我此刻便在慎刑司了。”
“便是我未拖延片刻,皇上也不会让慎刑司对容女官用刑。”
但康熙在气头上,慎刑司半日游是免不了的,所以容歆还是道:“还是谢谢您,我记在心里了。”
梁九功在日精门前停下,诚心诚意地劝道:“日后容女官还是三思,不是每一次,都会有惊无险。”
“呼——”容歆又长出一口气, 抬脚欲离开乾清宫。
“嘎吱。”
身后响起开门声, 容歆回头, 便见梁九功哈着腰倒退出门, 又恭敬地合上门。
“梁公公?您怎么出来了?”
梁九功忙打躬作揖, 求饶道:“容女官,您是姑奶奶,我可不敢受您的敬称,叫我‘小梁子’也成。”
她向来不会无缘无故对康熙殷勤,所以脸上的笑容并不多真诚。
太子也对容歆知之甚深,不知她意欲何为,却并未阻拦,只道:“姑姑您早些回来。”
“我不能耽误皇上政务,先请人通报一声,等皇上召见再去,约莫是早不了的。”
太子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申时初,乾清宫的太监到毓庆宫来请容歆。